在我燒掉那一張小人畫的時候,方回出現了。
他穿著青布短打,從牆那頭翻過來,徑直跑過來從火裏撈起被燒得隻剩半邊的畫。
我看著他,恍惚間看到了十年前同樣穿著青布短打,扮成小廝從將軍府偷跑出來隻為給我送一盒板栗酥的少年郎。
從成親開始,我就沒看見過這般模樣的方回了,公爹戰死沙場後西涼進攻愈發頻繁,方回為了保衛邊城收起了貪玩的模樣,終日隻著一身甲胄巡視城牆,積累的功勳讓遠在京城的聖上都稱讚一聲“虎父無犬子”。
但在外威風凜凜的將軍,一回家就是我的小貓。我們在夜晚相擁,方回蹭著我小聲說:
“窈娘,我什麼都不怕,隻怕我回不來了,也怕你看到我的傷口哭。”
後來他愛上時雨,在他口中我逐漸從窈娘變成夫人,最後變成妒婦,十天半個月見麵都算難得。
方回這幾日想必通過他人的複述知曉了十年間的來龍去脈,至少關於他變心愛上了時雨。
他看著我的時候有些懊惱,說:“窈娘,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不相信他愛上了別人,甚至鬧到和離的地步,畢竟在十八歲的方回心裏,舒窈是全天下最好最合他心意的小娘子。
我沒有回答,說實話,我現在和方回無話可說。
我扭頭轉身就要離開,方回卻下意識拉住我的手,發現我空蕩蕩的手腕時,一把把我扯到他跟前,紅著眼問:
“我給你求的佛珠呢?你也燒了?”
我怔然,隨後苦笑。
方回最愛我的那幾年,拿我當眼珠子護著,如果我要連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但就在他離家打仗的三天裏,我被城中潛伏的奸細綁架,喊話要方回撤退百米防線來贖。
滴水未進的三十六個時辰裏,我暈倒的最後一眼,看見的是方回騎著高頭大馬向我奔來的場景。
有驚無險的綁架後,不信玄理的方回在去京城述職的途中,連夜策馬千裏去往最負盛名的佛寺,從山腳一路磕頭磕到大殿,為我求來一串佛珠。
他說:“窈娘,你一定要平安,我們要白頭偕老。”
果真後來,我連病痛也無。方回笑稱是心意感動了上天,許他和我歲歲年年。
現在他問我佛珠去哪裏了。
我拂去他的手,回答道:“你拿去給時雨了,說是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怕她受傷。”
果不其然,我看他身形一怔,眼神中露出少見的彷徨失措。
方回像一隻迷途的小獸一般,失去依靠後癱在地上顛三倒四地說:“那是我給你求的佛珠!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
我居高臨下看著他,也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但這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答案,於是我再一次轉身離去。
這次方回沒有拉住我。
夜晚喜鵲為我剪短燭芯的時候,沉默良久說:
“方將軍在門口坐到大半夜,剛剛才離開,說是再也不會打擾你。”
我把棉被拉到最頂,遮住頭,藏住我的淚水。
往事不可追,太陽在第二天會照常升起。
在與方回成婚之前,我以賣酒為生,如今和方回一別兩寬,我也就操持起我的舊營生。
但我沒想到,時雨會來。
我更沒想到,她一看見我,就給了我重重的一巴掌:
“舒窈,你到底和行之說了什麼,讓他選擇半夜自縊輕生!”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方回說的再也不會打擾,原來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