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的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外。
宋齊言伸手,示意我搭著他下車。
我裝作視而不見。
我感覺得到,他有些慍怒。
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真的不敢將我滿目瘡痍的手從袖口伸出來。
這雙手,劈柴燒火,洗衣做飯。
全寺的活兒落在我的手上。
惹了慧明師太不順心,便要跪在地上,任由鞭條打爛我的手心。
甚至連痊愈的時間都沒有,又要繼續重複這劈柴洗衣的日子。
從前,我最寶貝的就是這雙手。
我出身將門,卻從未受過父母一絲一毫的操練。
他們把我養成了京城世家該有的大家閨秀模樣。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這些無不需要一雙靈巧的手。
可現在,我做不了這些了。
我的手粗糲,布滿厚繭,生滿凍瘡,滿是縱橫交錯的疤痕增生。
醜陋又駭人。
我如今,連將手大大方方露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宋齊言甩下我,自顧自地往宮裏走去。
他從前也這樣。
隻是從前的我,會追上他的步伐。
如今,我追不上了。
我不遠不近地跟著宋齊言,進了宮,到皇後娘娘住的坤寧宮。
宋齊言的側妃葉婉坐在皇後身側,她是皇後的侄女,不知說了什麼,逗得皇後笑逐顏開。
可當她看見我隨同宋齊言進殿後,麵色明顯冷了下來。
我知道的,皇後娘娘不喜歡我。
哪怕她每次見我都和顏悅色,但我依舊能感受出那幾分暗藏的疏離與冷淡。
「兒臣參見母後——」
我同宋齊言一起行了禮。
「起來吧。」
皇後喝了一口熱茶,不經意道。
葉婉笑著:「好久不見姐姐了,姐姐在清靜的寺廟,應當過得不錯吧?」
聞言,我身子一顫。
我強撐起勉強的笑:「多謝妹妹關心。」
「攬月寺廟在寺廟三年,性子確實是平和不少,」皇後輕笑,「今日便留在本宮這裏用膳吧。」
宮女有序地擺桌布菜,菜色琳琅,色香味俱佳。
可我,卻生不出一點食欲來。
我的胃,早就在清水寺的三年裏,被蹉跎得脆弱不堪。
四更天,我便要被強行拽起,空著肚子劈柴火,燒灶台。
起的遲了,或是動作慢了,都要被鞭子抽打一頓。
等忙完,隻能帶著傷喝到鍋底殘冷的米粥。
午時便要浣洗全寺人的僧衣,待到全部洗完,有時還有剩菜,我尚能填一填肚子,若是沒有,便隻能生捱到第二日,等那殘冷的米粥喝。
這樣的日子,我卻過了三年。
我身上傷疤縱橫,如今連正常的青菜米飯也難以下咽。
一旦吃得半飽,腹部便如尖刀相刺,疼得我渾身冷汗,寸步難行。
「江攬月?」
宋齊言在我身側,將我從回憶裏喚醒。
我才發覺,我遲遲未動筷。
宋齊言蹙眉看我,我嚇得下意識道了句歉:「對不起。」
他微怔,沒說什麼。
這頓午膳吃得似乎格外漫長,我幾乎是一結束,便尋了理由離開。
我找了個無人的角落,胃裏的不適感促使我將剛剛咽下去的盡數吐了出來。
我緩了很久,才有氣力站起來。
抬眼,卻剛好撞上宋齊言。
「江攬月,你還真是變了不少。」
他挑眉。
「現在和我同桌吃飯都能讓你作嘔了。」
我沒有精力解釋清楚。
隻能木訥地道歉:「對不起,太子殿下,之前是我太不檢點,太過逾矩了,以後我不會了。」
宋齊言最討厭我黏著他了。
如今我這番話,應當也能讓他痛快幾分吧。
可不如我所想。
宋齊言扼住我的手腕:「誰這樣說你了?」
我驚慌失措地將手掙脫出來。
「沒有人這麼說我!是我自己這麼想的!」
宋齊言的臉上,閃過一絲......心疼?
「好啊,你愛怎麼想自己就怎麼想自己吧。」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輕蔑。
果然是我看錯了。
宋齊言怎麼會心疼我呢?
他又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