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為了混入南省最大犯罪集團當臥底，

我被警校開除的第二天，轉身便混起了社會。

男友嫌我丟人現眼和我分手，

閨蜜罵我自甘墮落與我絕交，

就連一向最寵我的父親，也和我斷絕父女關係。

我不為所動，仍舊在一片黑暗中沉淪。

混社會的第三年，我終於進入了犯罪集團內部。

當天，父親痛哭和我斷絕關係，

揚言沒有我這個女兒，

恨不得讓我去死。

七年來，我未曾睡過一個好覺，

幾乎每日都在接受良心的譴責。

終於在三天前，犯罪集團又一次的任務失敗，

讓他們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把核心證據發送出去之後，

被他們折磨生生十個小時致死。

我的靈魂飄蕩，卻回到了父親的身邊。

1.

幾年未見，父親已是滿頭白發。

他的身子也不複曾經挺拔。

遠遠望去，就好像背負著一座大山，蒼老佝僂。

一旁的鄰居趙叔看到父親，

笑著搭話。

“老王，你家閨女今年還沒回來啊。”

“混社會可危險的很，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原本麵色沉穩的父親聞言立刻陰沉下來。

他冷哼一聲，破口大罵道。

“我十年前就沒有女兒了。”

“就算有，也不會等到今天才出事，早就該死了。”

說著，仿佛還不解氣，用力跺腳大吼道。

“我王茂年輕時候參軍，退伍後當工人，一輩子清清白白，怎麼能養出那樣的畜生。”

“她死了，就算是給我王家做了最大的貢獻。”

聞言我的心中一陣抽痛。

比犯罪集團在我身上的千刀萬剮更加深刻。

這些年我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可每次與父親見麵，聽到的話，都如出一轍。

“你個人渣，社會的敗類，回來幹嘛？”

“這裏不歡迎你，趕緊給我滾蛋。”

“爸，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您就讓我吃個飯嘛。”

“吃完飯我保證立馬就走，絕不糾纏。”

我抱著父親的胳膊撒嬌，

不指望他能像小時候一樣，對我百般寵愛。

隻希望能再多給我一些，和他相處的時光。

卻沒想到他的麵色陰沉，

直接將門口的垃圾朝著我的臉摔來。

舊包裝和剩菜甩的我全身都是。

周圍的鄰居們見狀，也對著我指指點點。

“老王未免也太狠心了，連和女兒吃頓飯都不願意。”

“你懂什麼？這閨女看著溫順，但可不是個東西。在外麵帶頭鬧事，什麼壞事都幹。”

我的臉上因為羞恥而滾燙，

看著眼前暴怒的父親，

沉默片刻，隻得轉身離開。

頂著滿身酸臭與垃圾，在門外的台階坐了一夜。

我雖然委屈，但並不怪他。

父親年輕時候參軍，

因為受傷被迫退伍，成為了一名工人。

在我小時候，他就常說，

要不是自己受傷提前退役，

就能成為一個光榮的人民警察。

其他小朋友睡前聽得是童話故事，

而我聽得卻是父親的軍旅生活。

為了彌補父親的遺憾，

我努力學習，終於不負眾望，考上了警校。

耳邊的嗤笑聲打亂了我的思緒。

看向他們充滿嘲諷的臉龐，

我知道，這些鄰居是故意的。

小區裏每個人都知道，

老王家的閨女因為不服從被開除警校，

大好前程付諸東流。

而那個以我考上警校為榮的老王，也變成了大家的笑柄。

年輕時的趙叔常常因為小偷小摸被父親抓住，

因此成了警局的常客。

與父親的關係向來不和。

所以說話極其針對。

聽到父親的話，他哈哈大笑，眼中充滿嘲弄。

“老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再王八蛋也是你的種，也是你的親女兒，躲不掉的。”

父親的麵色鐵青，胸口不斷起伏。

咬著牙，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沒有這種女兒，她做的事天理難容。”

“老天爺早晚有一天會收了這個孽畜。”

說完，父親便腳步匆忙的離開，步伐還有一絲踉蹌。

周圍鄰居哈哈大笑。

我飄在父親身邊，卻眼睛通紅。

明明年輕時，他走到哪都受人尊敬，

卻偏偏因為我，在老了之後被這樣羞辱。

我眼睜睜的看著父親下壓的嘴角輕輕顫抖，

眼圈一點點變紅。

心中仿佛被穿過萬把利刃。

我知道他聽不到我的聲音，

但我還是站在他的身邊，

顫抖著說出了那句憋在心裏很久的話。

“父親，對不起。”

2.

回到家，父親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

額頭上也布滿了細汗。

片刻之後，他才從懷裏掏出一張紙。

父親小心翼翼的將其展開，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那是當年我被警校錄取的通知書。

十多年過去，上麵早已經布滿了歲月斑駁的痕跡。

原本蒼擎有力的字，如今也變得模糊不清，

可父親卻撿起桌上的眼鏡，

挺直身子，輕輕讀了起來。

“王嵐同學，被我校錄取......成為一名準預備......。”

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大，

陣陣酸楚也逐漸湧上我的心頭，

整個人都被悲傷籠罩，

好半天都喘不上氣。

往事的一幕幕浮現在我的麵前。

記得那是一個夏日，天氣悶熱讓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我手中拿著錄取通知書，

向著家裏跑去。

清風拂過我的麵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我歡呼。

“爸！我考上了！爸！我考上了！”

我一路走一路喊，吸引來的全是鄰居的目光。

那個時候的父親正值壯年，從樓道立刻跑了出來。

他的臉上滿是喜悅。

大手捧著我的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

眼中璀璨的光芒就好像天上的太陽般灼熱。

“好女兒，你就是爸爸的驕傲，爸爸為你自豪。”

他抱著我的腰將我高高抬起，

那是我離天空最近的距離。

我記得那天，父親帶著我整整在小區裏麵走了一天。

他逢人便拿出錄取通知書，

驕傲的拍著自己胸脯。

“警校，我女兒，考上了。”

每個鄰居見到都豎起一根大拇指，笑稱一句。

“虎父無犬子。”

“老王的女兒巾幗不讓須眉，考上了警察，爭氣。”

可誰都沒想到，第二年，我就因為不服從被學校開除了。

拎著行李回家那天，

父親雙目赤紅，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父親哭。

他手中緊緊攥著皮帶，隻抽了兩下，便嗚咽著朝著自己抽去。

“是我沒教育好你，都是我的錯。”

那一夜，我和父親互相抱著，哭了整整一夜。

從那天起，父親在左鄰右舍麵前，便徹底的低下了頭。

他筆直的腰杆也漸漸彎下。

整日裏窩在家中，不再像往日般出去嘮嗑下棋。

他害怕聊到我，怕聽到那些人對我的嘲諷，

更害怕聽到別人對我的惋惜。

就這樣，一過就是十年。

而我，卻踏上了與從前截然相反的道路，混社會。

剛開始的父親罵我，打我，

用他能想到的所有言辭，大道理，勸我迷途知返。

可到後麵，發現我始終未曾改變，

他便徹底的絕望了。

他斷了我們之間的聯係，

換了家裏的門鎖。

就算我在門外苦等一夜，迎來的，也隻有他那滿是痛恨的目光。

父女之間終究不再如往日般融洽，

甚至就好像仇人一般，徹底斷了聯係。

所以，在看到這封錄取通知書的時候，

我簡直不敢相信，

他竟然還留著。

一股久遠的，被父親深藏在心底十年的苦澀將我包裹。

我似乎看到了他在無數個日夜，

捧著錄取通知書失聲痛哭。

之前的一切，擊碎了父親所有的驕傲，

而父親痛哭的畫麵，也像一顆顆子彈，正中我的眉心。

3.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父親就呆呆的坐在沙發上，從天亮到黃昏。

直到他的肚子發出響聲，才回過神來。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走到廚房打開冰箱，

裏麵滿滿登登的食材與菜肴。

我見狀一怔，這些都是我三天前為他準備的。

也許是我的第六感在作祟，

三天前，我心中莫名湧起回家的衝動。

大包小包不知買了多少東西，

全都一股腦的塞進了冰箱裏。

老頭子看著我依舊充滿嫌棄，

一聲聲大喝著要將我趕出去。

“拿著你的東西給我滾。”

“王家不需要你這種人渣，你的東西上麵都帶著血，老子嫌腥。”

老頭子罵的狠，可我卻早就已經習慣。

隻淡淡回複了一句。

“嫌腥就用蔥薑水泡一泡去腥就好了。”

我帶著食材走入廚房，悶頭做了一桌子飯菜，

這才重新露出笑意。

“爸，女兒還從沒跟你喝過酒，要不，來兩盅？”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天父親竟破天荒的沒攆我走，

而是沉著臉坐在桌前。

父女當麵，坐在桌前，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自顧自的喝了幾杯，直到酒意上頭，才轉頭看向父親。

“爸，十年了，我知道在外麵給您丟人了。”

“但不管您信不信，我從未做過半點不好的事。”

“女兒，女兒真的是有自己的苦衷。”

父親聽到這話，不等酒盅碰到嘴，

便砰的一聲將其摔到地上。

“不得已的苦衷？我老了，但我沒瞎。”

“什麼苦衷能讓你不聽上級命令放棄做警察？”

“什麼苦衷能讓你十年家都不回，在外麵混社會？”

“什麼苦衷讓你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讓你成為一個社會敗類？”

我全身血液因為羞恥瘋狂湧動，

我能感受到周身的燥熱，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想大聲地告訴父親，

我不是真的混社會，而是在做臥底。

可話到嘴邊，卻根本張不開口。

父親早已消瘦幹枯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

他的眼中閃著晶瑩與期盼。

“說啊，你真有什麼苦衷，難道連我都說不得嗎？”

我沉默不語，卻被父親當做了理屈詞窮。

他一把將桌子掀翻，瞪著我的目光滿是不甘，

聲聲質問，字字泣血。

“我問你，小時候我是怎麼教你的？”

“做事做人要腳踏實地，要無愧於心。”

父親用力拍著自己的胸脯，發出陣陣悶響。

“你是怎麼做的？你無愧於心了嗎？”

說完，父親一巴掌便扇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耳朵一陣嗡鳴，積攢十年的委屈也瞬間爆發。

我騰的一聲站起身來，失控的向著父親大吼道。

“我王嵐，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無愧於心。”

父親看著我，渾身顫抖，雙眼滿是失望。

他後退著踉蹌幾步，我見狀連忙想要攙扶，

卻被他避開。

“爸......”

我輕輕叫了一聲，可他卻搖著頭，仿佛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般。

“別叫我爸，你不是我的女兒。”

“我的女兒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說到這，他看著我，咬牙切齒，用盡全身力氣，

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

“是你殺死了她。”

說完，便推搡這將我趕出了屋子。

我的雙眼一片模糊，

逃也似的朝著一旁的樹林走去。

我緊緊握著手中的電話，難以克製的撥通了那個號碼。

不等對方開口，我帶著哭腔說道。

“求求您了，我不想再當臥底了，我想當一個正大光明的警察。”

“這次任務結束，您就恢複我的檔案吧？”

電話那頭一聲歎息，頓了片刻。

“小王，你知道的，現在犯罪集團就隻有你成功臥底......”

“再過一年，一年後我們就對犯罪集團進行最後的打擊......”

“一年，一年，一年。”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

“一年之後又一年，都已經十年了，長官，我真的累了。”

說完，不等對方回複，我便掛掉電話，失聲痛哭起來。

看著父親將冰箱裏冷冷的飯菜塞入口中，

我心中不由得閃過幾分心酸。

一陣敲門聲響起，

父親見狀望向門口，又看看桌上的飯菜，

連忙將其倒入了垃圾桶。

深呼吸了幾口氣，才走過去打開大門。

“王八蛋，老子說了，你不再是我的女兒。”

“以後你永遠都不要回來。”

父親剛說完，便看到門前站著幾位身著製服的警察，愣了一下。

而幾位警察卻瞬間繃直身子，

紅著眼圈喊了一聲。

“送王嵐同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