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表達自己在聽見這話時的心情,車禍那一瞬間,我覺得那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時候了,無數玻璃渣刺進我身體,爆炸產生的烈火燒灼我的皮膚,我痛得恨不能去死。
可現在,我比那一刻更想去死。
沈司謹或許忘了,當時那場車禍,他也跟我一樣在車上。
那輛逆行的小卡車撞過來時,我坐在他身旁,原本卡車是撞向他的,但我當時意識到危險,第一反應就是撲到他懷裏,幫他擋住了最致命的那一下撞擊。
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對於我來說,我愛沈司謹比自己的命還多,無法量化。
可在沈司謹眼中,他這三年吊著我的命,我哪怕醒了,也應該感恩戴德,哪有什麼資格去計較。
他覺得一切都是等價交換,可愛真能等價交換嗎?
我付出的所有真心,好像都是笑話。
......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看著醫生們圍在我病床前手術。
其實變成植物人以後,我是能感覺到靈魂跟身體有牽連的。
可是現在,那股牽連好像在逐漸變淡。
手術刀劃開了我的肌膚,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開膛破肚,拿走那一枚腎臟。
它就要被換到許婼的身體裏了吧?
那我還有機會醒來嗎?
我好想爸爸,想抱一抱他,以後好好孝順他,讓他再不要為我擔心了。
這顆腎也算是割斷了我跟沈司謹的糾葛吧?要是我能醒來,我就跟他離婚,以後再不會對他糾纏不清。
他想要跟許婼在一起也隨他去,我不要再做那個痛苦的沈夫人了。
但我沒想到,他們取走我的腎之後,卻沒有馬上縫合,由我就那樣躺在手術台上。
手術室裏的儀器已經開始發出警報聲,我的血氧和血壓都已經降到最低。
可那群醫生一點沒有要搶救的意思。
我陡然意識到不對,瘋了一樣想撲進身體,卻一次次被推開。
他們......是想要看著我去死嗎?!
爸爸還在外麵等我出來,如果我死了,他老人家該怎麼辦!
“救救我!救救我啊!”
“你們不是醫生嗎!怎麼能看著我這樣子死掉!”
我衝到每一個身著白大褂的人身邊嘶吼咆哮,身體卻隻能無望穿透他們身體。
一切都是徒勞的,我看著心電圖從急促升降的折線變成一片平直。
維持生命的儀器發出一聲尖銳帶顫的滴聲,宣告我的生命就這樣結束。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給我蒙上白布,然後將我推出手術室。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追出去想質問,卻看見爸爸守在門外,一雙眼紅得像是能滴出血。
手術室的門打開的瞬間,他跌跌撞撞撲過來想拉我的手,卻在看見白布時愣住了:“我的......歲歲?”
他的手抖得很厲害,攥著白布的邊緣,好像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我從手術室飄出來,看著爸爸陡然變得灰敗的麵色,眼淚不受控製往下砸。
爸爸很愛我很愛我,所以當時哪怕他覺得沈司謹不好,也還是同意了我們談戀愛,準備訂婚。
哪怕後麵沈司謹覺得我背叛了他,逼得陸家走投無路,隻能宣布破產成為沈家的附庸,他也從來沒有怪過我。
我嫁給沈司謹的時候,他哭了整夜,然後強顏歡笑說,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找爸爸。
當時的我天真的覺得,嫁給我愛了十八年的人,怎麼會受委屈呢?
就算我們之前有誤會,他同意娶我了,不就說明我們還有互相解釋的空間嗎?
我滿心歡喜備嫁,沒想到是自己主動跳入了那個萬劫不複的火坑。
我好後悔。
我不在意自己死了,反正苟延殘喘活著,也沒有什麼意思。
可是我好心疼爸爸。
在我車禍後,他每天都來看我,拉著我的手說很多話。
我就是爸爸活下去的念想了,現在他沒有了念想,又該怎麼辦呢?
我看著他抱著我嚎啕大哭,求醫生再努力救救我,可沒有人理他。
爸爸帶著我的屍體在病房坐了很久,在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時,給沈司謹打了個電話。
他喃喃自語:“我們家歲歲小時候說,就算是死也要漂漂亮亮的,要穿著婚紗入殮,爸爸給歲歲取婚紗,啊?”
我感覺心裏好疼,眼睛也好酸,卻哭不出來。
隻有爸爸,會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會無條件愛我。
可我意識到這件事太晚了。
爸爸給沈司謹打了好多個電話,他一直沒接。
嘟嘟的忙音在病房裏回響了好多好多遍,沈司謹終於接了。
爸爸強忍著悲痛,啞著嗓子開口:“司謹,你能不能來一趟醫院?歲歲她......”
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司謹冷聲打斷。
“陸伯父,我現在很忙,婼婼剛做完手術,我需要在他身邊陪護,有什麼事讓醫生處理,別來打擾我。”
扔下這句話,他直接掛了電話。
我爸癱坐在我病床邊,低頭捂住臉,眼淚從指縫裏滲透出來,將衣服都打濕。
我想讓他別哭,幫他擦擦眼淚。
但我什麼都做不到,隻能默默看著,讓自己的虛影維持一個擁抱的姿勢,輕輕抱住他。
......
我的遺體在一天後被爸爸送去火葬場火化。
天氣很好,陰沉很久的天難得放晴了。
爸爸在我進去之前小心翼翼抱了抱我:“歲歲,爸爸的乖囡囡,不要怕啊,爸爸一直陪著你的。”
我輕聲說:“爸爸,我不怕的。”
我已經感受過很多很多的痛,反正現在我隻是一道靈魂,也不在意了。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推進那個巨大焚化爐,門打開的瞬間,我看見許多黑色的灰漂浮出來,像是蝴蝶一樣翩躚,飛舞,碎裂。
就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