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朝把我從娶回來那天起,我就隱隱察覺到他心裏藏著另一個人。
我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摸不著卻實在存在。
當年,我本來是北京城白家的千金小姐,父親是當地的洋行老板。
可不知怎的,我對顧朝這個窮書生一見傾心。
他雖家境貧寒,為人卻正直善良。
我不顧家裏反對,執意嫁給了他,甚至和父親斷絕了關係。
街坊鄰居都說他待我好,是個難得的好男人。
我受當年自由民主思想的影響,自主地選擇了自己的愛情。
可後來,我總覺得他是透過我在彌補對另一個人的虧欠。
他讓我重新留長發,穿上我一向厭惡從沒碰過的旗袍。
腳上踩著不習慣的小鞋。
還給我買了從沒用過的胭脂水粉。
他隻想把我塑造成另一個人的模樣。
我按他的要求打扮後,他才會露出滿是愛意的眼神,拉起我的手,溫柔地說:
"咱倆好好過日子,永遠不分開。"
我看著他眼中的執著,聽著他說的情話,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我沒跟他說,我早看見了他鎖起來的那張照片。
上頭那個女人和我打扮好後,真是七八分相像。
我沒戳破,隻是配合他演這場戲。
因為我愛他,怕失去他。
隻是日子久了,我越來越想做回自己。
我奢望他能習慣真實的我,愛上真正的我。
剛開始他有些惱火,可隻要我頂著那張臉,他就沒了脾氣。
我們的日子漸漸好起來,直到周玉蘭從南方回來。
我步步為營的美好生活,就這麼被她輕易打碎了。
我早年參加運動,身中子彈,雖然沒死,卻身體了有問題。
所以一直沒有孩子。
顧朝也沒有強求,對於孩子這事就沒有再提。
直到前幾年,我們從顧朝老家,回北京城的路上,
在棵大樹下,看到了個籃子,裏麵躺著個小嬰兒。
我們於是把他撿了回來,取名顧寶、
周玉蘭來後,每天和顧朝來照看孩子。
我躺在炕上,連水都沒人給我端。
後來我就得了心病,整日鬱鬱寡歡。
有天顧朝來看我,我把老李大夫開的藥方擺在他麵前。
想著他能心軟,重新對我好起來。
可他隻是冷冷地瞧著我。
"秋芳,你這戲也太過了。"
"我不過是讓周玉蘭幫忙看孩子,你這是給誰看呢?"
"你既然有病,那以後小寶就讓周玉蘭照顧吧,你這樣可照顧不了孩子。"
說完,他不顧我的哀求,一把甩開我抓著他袖子的手,冷著臉出了屋。
肚子突然一陣劇痛,我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爬到炕上躺下。
想閉眼歇會兒,眼前卻全是和顧朝在一起的畫麵。
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閃過。
我躺在炕上,像個蠶蛹一樣艱難地蠕動著身子。
脫下了那件舊旗袍。
疼得厲害,我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旗袍掉到了地上。
冷汗浸濕了褥子,我卻顧不上擦。
老李大夫說的時間真準。
我撐不住了。
輕輕閉上眼,院子裏的歡笑聲卻不斷傳進耳朵。
顧朝對小寶說:"給周奶奶看看你挑的禮物。"
接著是翻動紙盒的聲音。
周玉蘭驚喜地說:"寶寶怎麼知道奶奶喜歡這個絹花啊?是不是和奶奶心有靈犀?咱們寶貝真懂事!奶奶也給你準備了禮物哦!"
"哇!"
小寶興奮地叫道:"小木馬!還有陀螺!"
"爺爺都不給我買,周奶奶最好了~"
一牆之隔,我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周玉蘭笑著問:"寶貝,你奶奶給你準備什麼禮物了?能給周奶奶看看嗎?"
不等小寶開口,顧朝立刻冷聲道:
"別提她了,讓她換身衣裳跟死了似的!"
說完,他朝我屋裏喊:"你換好了沒有?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小寶上學都不帶遲到,你還不如個五歲娃娃?"
我喉嚨裏泛起腥甜,硬是咽了回去。
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濕了。
在他眼裏,我連個人都算不上了嗎?
顧朝見我沒應聲,沒了耐心。
暴躁地吼道:"你到底在磨蹭什麼?讓我們仨在這兒幹等著?別擦粉了,你再擦也是那樣!"
外頭忽然響起腳步聲。
一個小小的身影輕輕推開我的門。
我知道是小寶,可我已經抬不起頭了。
我多想最後摸摸他的小臉,看看他的笑。
聽他喊我一聲奶奶。
就算他不喜歡我,也沒關係。
可小寶進來後隻走了兩步,看見我躺著,他撇著嘴滿臉嫌棄:
"奶奶真懶,連我過生日都睡覺,一點都不如周奶奶疼我!"
他的話清清楚楚傳到外頭,顧朝立馬氣衝衝地進來。
看見掉在地上的旗袍,他眉頭一皺,臉上寫滿怒氣。
"你把旗袍扔地上做什麼?有必要嗎?你怎麼不把我和小寶一塊兒扔出去?秋芳你到底想鬧哪樣?我和小寶又不欠你的!"
"你非要在小寶五歲生日這天鬧別扭?那你就自個兒睡死這兒吧!我和周玉蘭也能讓孩子開心過完今兒個!"
我沒力氣說話,隻能發出微弱的嗚咽。
他穿著布鞋不耐煩地踢了我一腳。
"你裝什麼死?聽不見我說話?小寶叫你半天了你裝死給誰看呢?"
"瞧瞧你哪兒像個奶奶樣?我真是瞎了眼了才把你娶回來!"
說完,見我還是沒動靜,他用力關上門。
把我和外頭的聲音隔開,眼前隻剩下黑暗。
接著,他和周玉蘭帶著小寶,背上給他準備的果糖和白糖餅,親親熱熱地出了院子。
關門聲響起的同時,我永遠地閉上了眼。
最後一刻,我在想。
如果當初我沒嫁給他,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