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生日前一晚,我硬撐著病體從衣櫃裏翻出了壓箱底的旗袍。
這旗袍還是解放前的裁縫給做的,當年我和顧朝成親,就穿的這件。
五十多年來,我舍不得穿第二次。
在上黃泉路前,我想穿著它,和老伴孫兒留下最後一張全家福。
哪怕事後,我的臉會被裁去,或者將來那裏換上周玉蘭的模樣。
可至少在這一瞬,我還在這個家裏有一席之地。
腫痛的腰腹讓旗袍緊繃出難看的褶皺,活像個端午節的粽子。
我苦笑著掖了掖衣角,心裏倒寬慰起來。
還好這身旗袍是真絲棉襯的,質地柔軟。
若是周玉蘭身上那件緞麵的,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不得累死?
隔壁堂屋裏,傳來老伴和孫子說笑的聲音。
"周奶奶,你穿這身可真漂亮!我要周奶奶抱!"
顧朝寵溺地應和:"小兔崽子,你爺爺我還比不上周奶奶,這身旗袍還是當年我托裁縫做的呢,眼光不錯吧?"
在一片其樂融融中,我推開了臥室的門。
堂屋裏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小寶嫌棄地皺起了眉頭,
"奶奶怎麼也穿旗袍?跟周奶奶一樣,難看死了,臉皮比尿布還黃。"
顧朝瞟了我一眼,訕訕地衝點頭賠笑。
轉臉看我,眼裏已經沒了笑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非要跟玉蘭比? 想讓我下不來台? 今兒是孫子的好日子,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趕緊回屋換身衣裳!化個妝,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虐待你呢。"
我木然地瞧著周玉蘭亮麗的衣著妝容,還有她身旁意氣風發的老頭兒,恍惚間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時的我青春靚麗,身姿綽約。
顧朝英俊帥氣,溫柔體貼。
轉眼,物是人非。
我現在,不過是一具將死的枯骨。
"你怎麼還杵在這兒不動? 腿腳不方便?要不要我背你過去?"
老頭兒陰陽怪氣的一句話,惹得小寶"撲哧"一聲笑出來。
"爺爺可厲害了,奶奶這麼胖,爺爺想背就能背起來。"
我臉上掛不住,滿眼的無助。
周玉蘭看情況不妙,想緩和氣氛。
"今天是小寶五歲的生日,你們看在孩子的麵子上都別吵了........"
"秋芳姐,要不我幫你梳梳頭、擦擦粉?"
聽她這麼說,我趕緊搖頭,動作太大扯得胸口生疼。
老伴卻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我嘴角擠出苦笑,慢慢地挪回了屋。
幾步路就抽幹了我渾身的力氣,關上門我就蹲在地上直喘粗氣。
淚水和汗珠一起往下掉,門外他們說話的聲音不住地往我耳朵裏鑽。
"算了,你別管她了。要不是當年你去了南方,我哪能娶了她?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柔聲勸慰:"別這麼說,咱們現在不也挺好嗎?我還是能照顧你和孩子的。"
小寶聽不懂大人說話,隻顧著咯咯笑。
"我就要周奶奶陪我,不要奶奶不要奶奶........"
老伴聽了無奈地歎氣。
"當初第一眼見著她,還以為能比得上你呢,誰知道結了婚才發現,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他們說話也不避諱,老伴明知道我聽得見,可他根本不在乎。
我的心思從來就不在他眼裏。
我倒是不在乎他怎麼想,可小寶的嫌棄卻讓我心如刀絞。
連自個兒看著長大的孫子都覺得我在這個家裏多餘。
我勉強扯了扯嘴角,慢吞吞挪回了屋裏。
關上門,兩腿一軟,我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汗濕透了旗袍,和淚水一起簌簌而下。
門外,他爺孫倆已經沒了交談的興致。
"小寶乖,別怪你奶奶。她身子骨不好,脾氣難免有點怪。"
"再忍一忍,等小寶再長大些,爺爺就去跟周奶奶商量,接你過去和我們一塊兒過好日子,讓你奶奶自己歇著。"
想到這裏,我的心抽緊成一團。
可憐我明明是小寶的至親,卻連一個外人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