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秉文以為自己早流幹了眼淚,可此時他還是忍不住跪倒在地,手裏抓起一捧泥土,嘴裏喃喃地道,“祖父,祖母,父親,母親,清歡,妞妞,囡囡......
我知道你們恨我,我也恨我自己,這些年我苟延殘喘地活著,我不敢死。我放不下這血海深仇。你們再等一等,有生之年,我定會查出當年真相,給你們報仇雪恨。”
何月不由地跟著跪了下來。
“阿月,祖父有話要告訴你。”
何月順從地靠坐在他身邊,然後聽到了一個淒慘無比的故事。
何稟文曾年少有為,二十六歲時,就官居吏部侍郎,深得先帝信任。當時吏部尚書年逾六十,身體時常不適,要居家養病。先帝定了幾個接任的人選,進行全方位的考核。他也在其中,為此,他拚命做事,時常出門辦差。
那天是庚午年四月初九,他從河州府回來時,天剛破曉,奇怪的是府門緊閉,久呼不應。隨著微風,還有隱隱的血腥氣飄出。他大驚之下,找人撞開門。
映入眼簾的那場麵猶如煉獄一般,慘不忍睹,一百三十五口人,包括府裏養的貓狗馬匹,全被人砍殺殆盡,一個不留。其中包括他年逾古稀的祖父母,他正當壯年的父親母親,還有他妻子,以及他那幾個還懵懂無知的稚子嬌兒。
慘案轟動朝野!
先帝大怒,責令大理寺、刑部聯合查案,可折騰了一年,毫無進展,沒有一點線索。周圍的人家都說當晚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音。
他還有兩個伯父,當時都在外放,他父親是祖父母最小最疼愛的孩子,所以祖父母跟著他們一家生活。慘案後,兩個伯父恨他入骨,怪他風頭太盛惹了禍事,連累了祖父母,憤然與他斷絕關係,再無來往。
他心灰意冷之下,辭官到了江南定居。
這時候有人邀他到江南書院任教,在那他遇到一個女子,她的溫婉嫻靜打動了他。兩人成婚後,生下一個兒子。妻子身體不好,早早就離世了,他一人含辛茹苦將唯一的兒子撫養長大。
兒子貼心,知道他的心病,比常人都要努力。後來兒子娶妻,生了一對龍鳳胎,取名何年何月,未嘗不是在慨歎一個家族從積弱到變強的艱難。
他則不然,他以為上天就要眷顧他了。不承想,這兒子用功太過,時常廢寢忘食,挑燈苦讀到深夜,甚至走路都要捧著一本書看,不幸有天一腳踩空掉進池塘裏,救上來時,已不中用。
兒媳一時想不開,一條白綾掛上橫梁,追隨而去。
他不甘心啊,老天要斷他香火他就非要爭一爭。他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一對孫子孫女上。將他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怕他們身體不夠康健,費盡心思給請了師傅教他們練武,打熬筋骨。
哪怕他已經做到這個地步,孫子在會試前還是染了病,一日比一日重,就這樣沒了。
“阿月,我隻有你,隻有你了啊。”
何秉文癱坐在地,雙手捶著自己的胸口,哭得淒涼無比。
何月聽得心酸,她握住祖父的手,帶著哭腔道,“祖父,別說了。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出那殺人凶手繩之以法。”
何稟文反握住她的手,歉疚地道,“好孩子,是祖父對不起你。”
何月搖頭,“不,祖父,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不怪你。”
她心裏很不是滋味,上一世,祖父可能覺得時機未到,一直瞞著她。直到臨死之時,都沒能找出仇家,他該多不甘,該多恨啊。這一世,她一定要找出庚午年何家滅門案的始作俑者,讓祖父不再抱憾。
他們一直待到午時,才收拾停當,相互攙扶著回城。
何稟文年紀大了撐不住,回來就睡下了,何月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沒安排,不敢休息。她將青燈叫過來,“你悄悄出去打聽一下,前天我們走後,醉花樓還發生了什麼事,記住謹慎為上,情願打聽不到,也不要露了行跡。”
“是。”
她走到院子裏,坐在那張熟悉的躺椅上,閉上眼睛,感受著微風輕輕拂麵的涼意,像哥哥溫柔的手慢慢撫過她的麵頰,她漸漸睡著。
醒來時,天色有些灰黑,青燈正站在她身邊,她連忙起身這才發現身上多了一張毯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叫醒我。”
“小姐累了該多休息會兒。”
“醉花樓的事打聽得怎麼樣了?”
“茶樓裏都有議論,小的聽了一圈,說是醉花樓的蘭麝姑娘被一個男子冒犯,趁人不備潛進茅房將對方掐死了,然後畏罪跳樓。”
何月皺了皺眉,“你沒聽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