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的小娘走了。
臨終前她盯著我,無奈地歎了口氣。
“死丫頭,娘都要死了,也不哭一哭。”
我麵無表情看著她咽氣,心頭像堵了塊石頭,可卻死活憋不出眼淚。
小娘本是青樓女子,父親是在外放時被上司帶到花樓,被灌醉了,才和她一度春宵。
沒想到就有了我。
小娘生下了我,父親卻外放期滿,回京述職。
她帶著呱呱墜地的我,一路賣唱乞討,輾轉多路,被坑蒙拐騙無數次,才到了京城這片繁華之地。
我也從稚嫩弱小的嬰兒,變成了半大孩童。
街邊賣藝時,小娘要我時刻表演路人們最喜歡看的模樣,他們歡樂,我便笑,他們悲戚,我便哭。
直到來到尚書府,我和小娘被收入府中,才結束了漂泊。
父親外放,大娘子長年禮佛,不大問家事,府中一直被管家婆子把持著。
她四處宣揚我親娘死了一滴眼淚不掉,縱使是千金小姐,也隻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其實我知道,隻是因為替小娘裝棺材時她想多要些好處,我沒錢給而已。
臨近寒冬,送來的炭不夠暖身,我凍得昏昏沉沉,幹脆放火燒了屋子。
暖是暖和了,可火勢太大,差點燒到之前隨父親外放,如今新歸家的嫡姐屋裏。
她匆忙趕來,看到我死活抱著隨時可能坍塌的柱子不願出去,並沒有像婆子一般羞辱責罵,隻是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
我感覺她在擼狗,但我沒說,隻是默默鬆開了手。
因為她把她懷裏的湯婆子塞到了我懷裏。寒冬臘月,她凍得手腳冰涼,我卻有了比火更暖和的東西。
嫡姐性子恬淡,一向不愛生事。
可聽聞事件經過後,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發買了管事婆子。
我被挪進了嫡姐的閨房,同她一起吃住,任何人都克扣不了我的份例。
可我對她依舊冷冰冰的,無論她如何示好,我始終不願對她笑。
下人議論紛紛,都說我是個沒心肝的,娘死了不哭,姐對我好不笑。
平素最喜歡的就是抓蛇熬藥,殺豬掏心,狠辣異常,哪裏有半分世家貴女的模樣。
我很認真地告訴過嫡姐,我不笑,是因為我生性就不愛笑。
這話倒是沒錯,以往街邊賣笑一個時辰,我總要一兩天才能緩過來。
嫡姐也認真地摸了摸我的頭,笑容恬靜,宛如三月裏的一池春水。
“我們嫣兒以後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
不過,我也不是一直都不笑的。
掏出蛇膽豬肝,碾死毒蟲鼠蟻時,我笑得分外開心。
生命在我手中流逝的感覺,最讓人心情愉悅了。
思緒流轉,我正對著銅鏡梳妝。
鏡中容顏嬌媚,我微微一笑,替自己簪上釵環。
換上嫁衣,我盯著鮮豔的紅,笑容更加明朗。
這樣好的衣裳,若是用鮮血染就,便更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