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麵
李適聽了竇文場的勸,現下看到成效,心裏竟然隻顧歡喜。
雲鬟看他隻是傻笑,也不回答,隻得又問:“殿下見過他嗎?”
“誰?”
“先弘農郡公……”
“楊慎矜?”李適回想起來,“他生前是太上皇寵臣,獲罪賜死時我也隻有……四五歲吧……即便見過也記不得了。不過這個名字,我倒時不時聽我父王提起。”
“太子殿下!”雲鬟十分驚訝,又隱隱歡喜,“他……他因何事提起?”
李適不疑有它,聽她問便細細道:“每每打仗需要用錢卻無錢之時,父王便會提起,說‘要是慎矜還在就好了’。”
“這是為何呀?”
“父王說,楊慎矜跟他父親一樣,在財政之上很有才幹!他父親叫……楊隆禮,是為了避太上皇之名諱才改為楊崇禮的。他曆任五州刺史,每到一處,必然能使當地財力強盛,百姓安康。因此,太上皇提拔他為太府卿,加銀青光祿大夫,封弘農郡公,掌大唐財政大權。他任職期間,清廉嚴謹,很有政績,國庫中的財物堆積如山,極為精確,每年隻說節省出來的錢便有數百萬貫,太上皇親呼他‘財神爺’!”
雲鬟聽得不禁混身戰栗,心中驕傲已極,忍不住笑了一下,淚水卻也隨之滾落。
“你怎麼哭了?”
雲鬟連忙擦擦眼淚,捂嘴嗚咽道:“其實也不全是那位楊公之功勞,那時太平盛世已久,國庫自然充盈。奴一想到這裏便很為自己是大唐子民而深感榮耀,因而落淚。後來呢?楊公又如何了呢?”
李適竟全然信了,隻是滿目愛意地望著她,感慨一句“你真是心思細膩,多愁善感”,便又接著道:“後來……楊公年歲大了不得不卸任致仕,太上皇十分不舍,便想從他的幾個兒子中挑選一個子承父業。楊公三子都十分出色,我父王說,楊慎矜最為出色,不僅有其父才幹,還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喜客愛飲,為人也是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跟現在的梁國公李峴是同一類人。”
“我知道,我知道……”雲鬟在心裏默默地說著。
父親那高尚的品格,終於由他人證實,令雲鬟驕傲無比。
她將顫抖的手狠狠抓在後頸上,迫使自己心安一點,細細思量著道:“如此說來,太子殿下還是很看重先郡公的,那他……如何看待郡公被賜死一事?”
“……他如何看待?他隻有在無人可用時才會覺得可惜吧……”李適臉上忽然現出輕蔑的笑意,“不過,他連自己親兄弟被構陷而死都不發一言,覺得旁人可惜又有何用……”
“殿下說什麼?”
李適抬眸望她一眼,臉上又透出溫柔的神色,溫聲道:“還是不提故去之人了吧。”
雲鬟怕引他生疑,也不好十分追問。
可若不說這些,雲鬟也就無話可說了,便垂著頭收著肩,靜靜坐在那裏。
馬車行至夾城,快要到大明宮了。雲鬟略略在心中鬆了一口氣,隻盼著李適也最好不要再說別的什麼,此次別後,再無關係的好。
然而,李適卻忽然想了起來,從自己隨身戴的荷包裏,取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遞給雲鬟道:“上次端午宴上花萼樓中,你讓我等你。我站在樓上望著天空,忽然有感而發,回去便寫了此詩。我隻寫了首、頷、頸三聯,尾聯心中雖有構想,總覺得不大好。本想著與你商議著再落筆……”
他彼時如此想著時,隻以為是與雲鬟兩情相悅,自然是滿心甜蜜。
現在重提,不免感慨心酸。
雲鬟將手往懷中縮了縮,道:“奴哪裏會寫詩,殿下高才,也不必與人商議。”
李適苦笑道:“你至少看一眼。”
如此卑微的祈求,雲鬟也隻得接過來。
待要展開一看,李適卻又道:“還是等下車了再看吧。”
雲鬟隻好先收入袖中。
“現在回想起端午宴,花萼樓中,你說讓我等你,卻遲遲未歸。你是否……是將我忘了?倒害我白白在那裏站了許久。”舊事重提,李適臉上倒不見慍色,反倒笑望著雲鬟,“你該當何罪?”
“奴有罪,不過殿下大度,定然不會計較。”
李適笑道:“要我大度,還需你做些什麼要我原諒才行。”
雲鬟不情不願地問:“做什麼?”
“再為我跳一支舞。”
雲鬟推托道:“我雖會舞,但現在我非舞伎,所以私下裏很少練了,羞於在人前跳。”
李適溫柔地道:“沒關係,隻要是你跳的我都愛看。”
雲鬟杏眸中有水波似的光一閃,亦聲音溫柔地道:“殿下,梨園之中有很多極出色的舞伎,內教坊也有,太常寺也有。舞伎身份卑微,若她們不配跳於殿下看,還有很多名門貴女也是自小習舞的,她們……”
“雲鬟!”李適打斷他,聲音溫柔中帶著幾分渴求,“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所求隻是……你的一支舞……而已。”
既然這麼說,雲鬟也無話可說,隻得道:“奴遵命。”
好在,終於到了大明宮。天色亦不早了,李適也擔心太子查問,將她悄悄送入內官便立刻離開了。
雲鬟獨自回到梨園,坐著休息了也就片刻功夫,眾伎也都從興慶宮回來了。青薔、五娘、麗娘等人擔心雲鬟的身體,便一起來她房間裏問候。
眾人一見她麵,見她臉色恢複了,眼神也又靈動起來,也便道:“果然是累著了,這歇上一歇便好了。醫女可來看過了,你是因何病了?”
雲鬟笑道:“哪來的病,我真的隻是胭脂抹少了。”
她說著沒病,青薔卻還是說:“你這一病,可錯過不少熱鬧呢……”說完跟眾人對一個眼神,眾人便都一起捂著嘴,格格嬌笑。
雲鬟見眾人的笑顏裏頗有深意,好奇地追問:“什麼熱鬧?太上皇說了什麼嗎?”
五娘道:“不是太上皇。天熱起來,馬球便不打了。太上皇賜了兩桌席麵給我們吃,在那酒桌上呀,譚司樂就……”說到這裏,她自己倒先紅了臉,竟羞得說不下去了。
麗娘接著道:“趙司樂不是那樣的人,想來是這些日子的相處,譚司樂見他人才風流,又因舞馬的事跟他多說了幾句話,他有些會錯意了。”
雖然這一番話說得不清不楚,雲鬟卻還是從眾人的神情裏窺探到了五六分,又跟青薔對個眼神,見她癡癡而笑也便意會到了,忙拉著她問:“譚司樂對趙司樂做什麼了?”
青薔道:“當著許多人的麵,其實……也就是拉扯了幾下。”
五娘又笑得道:“說實話,我們都看明白了,怕是趙司樂自己還不明白。”
麗娘偏頭一想道:“這麼一想,譚司樂也是個可憐人,小心翼翼試探了又試探,奈何一團火扔到一塊堅冰上。”
五娘、麗娘與趙無端相處得久些,深知他為人,便接著道:“更可憐的是這塊堅冰雖然風流多情,卻絕不會分一絲情給一個男子。他若知內情,怕是不會有一絲動容,還會覺得深受侮辱。若趙司樂不是個願意息事寧人的,怕是譚司樂要自請離宮了。”
“千萬不要!”青薔忙道,“譚司樂生得比女人還美,溫柔安靜,我還是很願意跟他共事的。”
“那我們就隻能指望著趙司樂知道譚司樂真心後,不要拒絕得一絲情麵也不留。那就好了。”
雲鬟聽她們說著,猛然想到自己對李適,是否拒絕沒留一絲情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