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色身香
雲鬟抬頭一看,原來是蘿月。
她滿麵歉色,低低喚了一聲:“雲鬟妹妹……”
雲鬟連忙起身,不防起猛了頭一暈,但還強撐著要行禮。
蘿月更是羞愧,連忙扶住她道:“雲鬟妹妹,聽說你已是梨園掌樂了。我還沒有恭賀你呢!”
雲鬟忙道:“奴的事不值一提。”
“對不起,不是我不想理你們,實在是……”她咬著下唇,大眼睛裏閃著淚光,顯然是飽受委屈。
雲鬟心中明白,便柔聲勸慰:“你乃太子殿下新寵,難免要遭人妒忌。她們給你委屈受了吧?”
這“委屈”二字不說還好,一說蘿月險些哭出聲音來,“她們取笑我的出身,說我不過是個琵琶伎,脫了樂籍也是琵琶伎。雲鬟你知道嗎,我現在都不敢彈琵琶了……”
“英雄不問出身,太子殿下寵愛你便好。奴記得娘子說過,太子殿下有個良媛,乃是開元年間梨園樂伎。可見,太子殿下是不在乎出身的。”
蘿月為難地搖搖頭道:“可是那個樂伎前輩生得極美,甚至與獨孤良娣不相上下。她即便有此美貌,現在也不大得寵了。雲鬟你知道嗎?我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怎麼會看上我的!我貌不比獨孤良娣,才也不過那一手彈得不算頂好的琵琶……”
“怎麼會!奉儀娘子明明才貌雙全,要不然太子殿下怎會對你一見鐘情?”
“不,不是的。我已經失了他的歡心了。”蘿月極為擔憂地道,“雲鬟,你是我們之中最聰明有主意的,我希望你能替我出出主意……”
雲鬟聞言,忙道:“奴自當盡心竭力幫奉儀娘子。”
蘿月道:“你可知奉節郡王之母?”
雲鬟點頭道:“知道。她是吳興才女,姓沈,名珍珠,乃是當初陛下賜給太子殿下的良家子。”
“是啊……吳興才女……何等的才貌雙全。那時,太子殿下才十五歲,這位沈娘娘便替他生下了奉節郡王,隻是不幸於叛軍攻入長安時失蹤了。聽說,她現在被太子殿下暗中接到她娘家吳興了,等著哪一天迎回長安,冊為正妃的。所以,太子殿下再怎麼寵愛獨孤良娣,也始終不曾冊為正妃,大家也都視這位不曾見過的沈氏為太子妃娘娘。”
雲鬟想到長安流傳著的關於沈珍珠的許多傳聞,什麼沈珍珠被叛軍玷汙,什麼深厭太子殿下薄情早已另擇佳偶逃離李唐皇室……
若是真如蘿月此言,待沈珍珠回長安那日,這些謠言也都不攻自破了。
雲鬟覺得太子殿下真是計謀周全,便笑道:“太子殿下真是有情有義。”
蘿月苦笑道:“若真是如此,我還愁什麼呢……我隻以為他既然這麼辦,必然是一直思念沈娘娘。為了討好太子殿下歡心,便提了一句很想見一見沈娘娘呢。誰知,他竟大發雷霆,罵了我幾句。”
“啊?”
“真是嚇死我了。”蘿月現在想起,也覺得害怕,“雲鬟你說我該怎麼辦……太子殿下不過一時興起才納了我了。這才一個月而已,就厭棄我了。我以後可怎麼辦?”
“怎麼會呢!他今日不還帶你出來了,可見並沒有厭棄呀。”
蘿月卻仍是擔憂無比道:“我不過是他一時貪新鮮看上的,新鮮完了,不就厭棄了?是不是呀?”
雲鬟本就因身體不適而頭暈腦漲著,於男女之情上也不大精通,卻要替她參詳,實在為難至極。
可她也不忍心眼見蘿月焦急,低頭想了想,不知為何又想起韋映來。
想起那月下一夜,仿佛也是一瞬之間,他不知怎麼就走進自己心裏。待要將他趕出,卻努力到現在……
她長歎一聲道:“奴以為,奉儀娘子應當放心。喜歡一個人是一瞬間的事,可是討厭一個人……卻需要積累很多討厭才會徹底厭棄。所以,那次斥責奉儀娘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出身的事也不必放在心上。娘子隻管怎麼高興怎麼來,太子殿下喜歡的不就是端午宴上,那個率直可愛的梨園琵琶伎嗎?”
蘿月滿心茫然,聽了她的話覺得又理,就皺著眉頭問:“是這樣嗎……”
“這是奴的心裏話。”
蘿月想了想道:“好……你最聰明了,我信你。”
雲鬟卻覺得心虛,也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就隻好笑了笑。
“我出來很久了,得回去了。你替我跟青薔說一聲吧,不要怪我。我……”
“娘子放心。青薔不會怪娘子的,隻會心疼娘子。”
蘿月聽了幾欲垂淚,歎道:“……還是梨園好……你們好。”說到這裏她轉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麼,便又問,“你知道咱們梨園弟子,是誰跟奉節郡王有往來嗎?”
雲鬟嚇了一跳,急得道:“沒有呀。怎麼了?”
蘿月搖頭歎道:“太子殿下說奉節郡王近來有些不對勁,總遣人到梨園去,怕是看上了哪個樂伎小娘子,還問我知不知情。我哪裏會知道。”
“沒有吧……據我所知,也是沒有的事。”雲鬟心虛萬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捏著自己發燙的耳垂。
好在蘿月心思單純,對人從無疑心,便道:“沒有就好,看看我吧,這不是什麼好事。況且,太子殿下已經將新羅進獻的一位美女叫什麼金井蘭的,賜給殿下做侍妾了。據說國色身香的……”
“國色天香吧?”
“不。”蘿月特地強調一遍,“我沒說錯,是‘國色身香’!”
“‘國色’無非是說她長得美,‘身香’何意?”
“好像是說……她身有異香,就是不用香料,天生的自帶一股香氣。”
雲鬟好奇地問:“竟有這樣的稀罕事!不用香料,天生自帶的香氣又是什麼樣的香氣呢?”
“不清楚。我也沒見過。總之,就是一個極美極豔的。除了她,太子殿下還暗暗選定了秘書監王遇之女為郡王儲妃。”
雲鬟聽說,倒鬆快地一笑道:“應該的,太子殿下在郡王殿下這個年紀時都當父王了。這前有國色身香的異邦美女,後有累世豪門的名門貴女,咱們梨園的人再不能趟這個渾水了。”
“我正是這個意思。論容貌論家世論才情又都爭不過,還不如在梨園彈琵琶痛快。”
雲鬟笑著點點頭道:“是呀。何況人家還身有異香,稀奇罕見。”
蘿月被她逗得嬌憨一笑,也便轉憂為喜,揮揮手就匆匆走了。
雲鬟目送她的背影遠去,正欲再坐下休息一會兒,韋映卻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邊走邊說:“你聽說奉節郡王忽然有了寵妾、儲妃,為何還這能高興得起來?”
雲鬟見他陰魂不散,竟又出現在這裏,立時便要離開。
韋映搶步上前,一把將她拉住,嘻嘻笑道:“可見你還是不在乎郡王,心裏隻想著我。”
雲鬟身疲心煩,實在無力同他糾纏,聽他還這麼油嘴滑舌,恨恨地轉頭瞪他一眼。
雲鬟的臉這麼一轉,韋映才算看清她的臉色極差,亦瞬間變了臉色,關切地問:“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馴舞馬累的了?你也太實心了,敷衍敷衍就算了。”
自己傾注心血的大事,竟被他勸著“敷衍”!
雲鬟更是惱怒,甩開他的手道:“你懂什麼……這可是很了不起的事,你竟瞧不起?可這也不是你一介武夫欣賞得了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心疼你……這舞馬反正也是馴不下去的,你要白忙一場了。”
“什麼意思?”雲鬟聽他話裏有話,連忙追問,“為何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