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雷霆夾城仗
至於失蹤原因,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因為沈珍珠被叛軍玷汙,羞憤自盡;
也有人說,是太子找到沈珍珠後,發現她早已委身叛軍,怒而殺之,又不想醜事外傳,便隻說是失蹤了;
還有人說,沈珍珠從出逃長安時,就不滿李豫沒帶上自己一起,後來又未能及時營救,現在他被立為太子,卻另有寵妃,心灰意冷之下偷潛回吳興老家,不願再與皇家有任何牽扯。
持最後一種說法者頗多,畢竟大唐多得是婚事不諧,便自請和離的剛強女子。
想到這裏,雲鬟便道:“我就是從他的年歲,隨便猜出來的……看來,這位沈娘娘果然是失蹤了,奉節郡王沒能找到阿娘,便想從跟他阿娘同期的良家子身上,再找出些別的線索?”
老內官並不接話,隻是道:“你和郡王是舊識,你們日後相見,你問他便是。”
雲鬟奇怪地道:“我記得……韋翊衛也跟我提過奉節郡王,公公你又說我與郡王是舊識,可是……我確實不認得奉節郡王呀!”
“那日你匆匆離去,奉節郡王在後問你,是否還記得他。你們若非舊識,他如何會這麼問?”
雲鬟愈發奇怪,搖搖頭道:“莫不是我見過,隻是當時不知他的身份?會是……我見過的哪個人呢?”雲鬟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會是誰,隻好將頭一搖,暫且放下此事。
她這裏翻翻,那裏找找,看來看去,再無線索。
驀然間,他又回想起韋映說的那本《庾子山詩集》……竟鬼使神差,她竟去找到那本書,翻到《春賦》那篇。
一張紙條翩躚而下……
她撿起一看,上麵寫著一句:“眉將柳而爭綠,麵共桃而競紅。”墨跡頗新,顯然是寫就沒幾天。
盡管上麵沒有落款,但雲鬟還是一下子明白,這是韋映寫的。
他這是又一次向她表明心意,誠心幫她忙的意思。
一而再,再而三。
即便諸葛亮也被劉備的誠意打動了,何況是本就正苦於別無他法的雲鬟呢!
雖然她還是對韋映心存芥蒂,但還是辦事要緊!
她盯著紙條,下定了決心,最終還是以抄錄琴譜為由,找老內官借了筆墨紙張,寫了自己想找的人——一個名為“柳春草”,於天寶五載入宮的宮女。現年三十二歲,生得眉目如畫,頗有姿色,鼻梁上有顆黑痣。
放了那張紙條後,她又將那支海棠鑲寶金釵壓在紙條上,一起夾在書中,心想,如此一來,既還了金釵又傳了消息,倒是一舉兩得。
轉眼間,便又是三天過去了。
這期間,雲鬟雖見過趙無端一次,但他絲毫未提打聽消息的事,雲鬟亦不大敢問。
雲鬟心裏著急,雖知時間不多,但一想到三月三上巳節將至,這是大唐最隆重的節日之一,她們坐部伎要提前三天到位於長安城外曲江池畔的芙蓉園,預備上巳節宴飲要獻上的歌舞樂曲。
她要在走之前,到望雲樓看韋映有沒有回信。
待拿到那本《庾子山詩集》,不必雲鬟翻動,書便自動攤開了。
原來,那支金釵還夾在書中,一樣是在《春賦》那篇那裏。雲鬟心頭直打突,還以為韋映根本就沒來看過!然而定睛一看,卻見金釵之下壓著的紙條換了,上麵以雄勁的楷書寫著:
柳氏春草,早已由上皇賜名為“明珠”,幾經輾轉,現於興慶宮,任上皇奉茶宮女。
看到這短短的幾行字,雲鬟身上卻混身震顫!
從嶺南到長安,從宮外到梨園,她總算知道了這個人的下落!
自她從小娘那裏得知她阿爺、大伯、三叔去世,她們從長安被流放到嶺南的真相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一定要找到柳春草這個忘恩負義的賤婢!
現在,終於知道了她身在何處,雲鬟反而坐立難安,夜難成眠,恨不得立刻飛到興慶宮去。
哪怕是必須衝到李隆基麵前,才能見到明珠,她也絲毫不在乎!
可是,不可以……
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悄悄收起紙條和金釵,收斂起所有情緒。
她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看出破綻。
現在,她還是梨園坐部伎;但此後,她又有一個新的方向——
興慶宮,太上皇的奉茶宮女柳明珠!
興慶宮本是太上皇李隆基做藩王時,位於興慶坊的府邸,太上皇登基後,將整個興慶坊並入其中,大興土木,擴建為興慶宮。
開元中期,太上皇與楊貴妃,便開始遷入興慶宮居住。
然而興慶宮與大明宮之間,整整隔了三個坊,來往不便。於是,太上皇又命人在長安城東城牆外,修築了一道夾城。
這首夾城,從大明宮出,經興慶宮,一直通到位於長安城外東南角的芙蓉園。夾城修好後,太上皇便時常自夾城潛行至芙蓉園賞花宴飲。
杜甫有詩雲:“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說得就是當時的百姓,雖然看不到遊賞的隊伍,但一聽見雷霆般的轟隆隆的車輦聲,便知道皇帝又從夾城而過,遊幸芙蓉園去了!
雲鬟等一眾坐部伎到芙蓉園,也是乘馬車從夾城走的。
不過,她們坐部伎男女樂伎含上舞伎,連同樂器舞衣也才裝了五輛車馬,自然沒有白日雷霆的氣勢。
雲鬟、蘿月、青薔,還有另兩位年資略深一些的樂伎——孫麗娘與張五娘同乘一車。現在的皇帝陛下不大愛外出賞花宴飲,她們侍奉宴樂,出來的機會自然也少。
如今好容易出來了,就連那兩位年資深些的樂伎也歡喜雀躍,一直掀著車簾往外看著。
麗娘忽然道:“看,興慶宮到了。”
五娘歎道:“梨園從前的好些樂伎,現在都在興慶宮太上皇身邊侍奉,也不知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雲鬟立刻湊過去看,卻見夾城兩側的圍牆修得甚高,她們身處最底層,目光又如何能越過圍牆,看得到興慶宮呢!
雲鬟失望地道:“這什麼也看不見呀,兩位姐姐怎知興慶宮到了?”
“你沒見那裏有條叉路嗎?那條路便是通往興慶宮的。”
雲鬟順著五娘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筆直的夾城大道岔開了一條路,路口還有羽林軍把守,幽長深邃,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雲鬟真恨不得立時下馬車,順著那條路口跑到興慶宮去。
可是,不可以,也不可能。
“你們說……上巳節這天,太上皇會到曲江池畔遊春嗎?”雲鬟忍不住問。
蘿月正拿小銅鏡照著,將額上有些浮了的花鈿重新按牢,漫不經心地道:“遊春是肯定會的,這可是上巳節,無論聖上還是庶民,都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出來春遊踏青、臨水宴飲的。不過,太上皇去哪個水邊宴飲就不一定了,驪山溫泉宮,大明宮太液池……春色可都不差。”
青薔神神秘秘地道:“曲江池就在芙蓉園內,既然陛下與皇後來芙蓉園,那太上皇肯定就不會來了。”
“你怎麼知道?”蘿月放下銅鏡,一邊問一邊往青薔懷裏找嗬膠,“借你嗬膠用用,我的這個花鈿要重新貼。”
青薔笑嘻嘻地拍開她摸向自己胸脯的手,從隨身的小包袱裏拿出一盒嗬膠遞給她道:“我聽說,大臣們給陛下上尊號,皇後竟然說,不必了,陛下已有尊號,正是‘翊聖’二字。”
“什麼聖?”蘿月沒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