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請出宮後,皇上終於來永巷看我。
他不耐煩地說:“阿凝,別鬧了。”
“我知道你想要位份,可皇後不允,朝廷還要靠沈家和匈奴作戰。”
多可笑,堂堂天子想封一個宮女,還要皇後點頭。
況且這些年,沈家早就失勢,根本不足為懼。
他隻是怕嫡姐不開心。
可是沒有位份,我的兒子就永遠是孤魂野鬼,進不了宗廟。
後來我假死出宮,安葬好兒子後,在小鎮賣香膏。
聽聞皇上夜夜頭疾發作,痛不欲生,
又在半年內廢了皇後,誅了沈家。
他苦苦找一個會調製龍涎香的宮女,許諾皇後之位。
可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
我被罰去永巷已經五年,每日有刷不完的恭桶。
即便佩再多香囊,熏再多爐香,也去不掉身上的惡臭。
宮女們嫌棄我,不肯與我同住。
於是皇後身邊的月嬤嬤將我和諾兒趕到永巷尾一間殘破的屋子裏。
昨夜狂風暴雨,腐朽的房梁轟然斷裂。
我在屋外收衣服逃過一劫,隻有左腿被柱子壓住。
可諾兒被埋了。
我一邊叫人,一邊拖著斷腿在廢墟上挖刨。
可能是我的哭喊淒厲如鬼,不少人撐著傘來看熱鬧。
她們遠遠地圍成一圈,不知該不該上來幫忙。
掌事的嬤嬤急匆匆趕來,命令她們回去睡覺。
“別多管閑事,小心皇後娘娘怪罪。”
“可......可那畢竟是皇子啊。”
“什麼皇子?皇上可從沒把他記進宗正寺,也沒給過他生母位份。”
曙光初現時,我撥開碎瓦看到一隻慘白的小手。
手裏還握著一本書,那是我寫的《凝香譜》。
諾兒隻有四歲,他在永巷出生,一輩子也沒出過永巷。
整日聞到的是剩菜和恭桶令人作嘔的氣味。
我偶爾采些石縫裏的香草,告訴他世界上除了臭味,還有無數美好的香氣,一聞就令人開心。
於是他抱著《凝香譜》一本正經地說,等出了永巷,要調出讓阿娘每天都展露笑顏的熏香。
我雙手不停地挖,生怕諾兒多受一秒鐘的苦。
他的四肢和軀體完好無損,一點也沒受傷的樣子。
諾兒向來健壯,會沒事的。
小心地搬開頭上的磚頭,一股紅白混雜的黏液從磚塊上滴落。
濃濃的血腥味在大雨衝刷後格外刺鼻。
現在我與諾兒隻隔著一層床簾,
那床簾被砸進一個小坑,鮮紅的顏色令我無法呼吸。
我猛地揭開床簾,
幾塊碎肉粘在上麵,然後啪嗒掉下來。
一攤血紅的糊狀物薄薄地鋪在瓦礫和磚頭上,裏麵還有頭發和皮膚。
不知哪裏來的蒼蠅停在上麵,迫不及待地取食。
走開,都給我走開。
我用力揮手,卻眼前一黑,倒在廢墟上。
醒來時太陽就要落山了,我和諾兒在這裏躺了一天。
滿院子的恭桶沒人洗,臭味從永巷傳到西城門。
城門令過來檢查,我托他帶信給皇上。
他捂著鼻子,說不敢給謀害龍嗣的罪人帶信。
五年前,皇後流產。
她宣稱我在椒房殿的香爐中加了麝香和曼陀羅,導致她滑胎。
可那幾天我一直跟皇上在一起,寸步不離。
他沒有為我辯解,隻按照皇後的要求,把我從明政殿罰入永巷。
幾天後,一個小太監送來一封潦草的書信。
“現在前朝局勢不穩,我需要沈家掃清障礙。”
“你委屈一下,等時機成熟,我會接你出來。”
這一等就是五年。
我聽聞沈家早在和蕭家的鬥爭中落敗,再無往日權勢。
蕭家亦送女入宮,年輕貌美。
可皇後沈冰依舊盛寵不衰,統領後宮。
我又從香囊裏取出一顆珍珠,遞給城門令。
“皇上看了,自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