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兒裏濕漉漉的,全是產婆子一盆盆潑出來的血水。
那水紅豔豔的,一路淌到籬笆牆邊的花池子裏,大月亮地兒裏格外刺眼。
我進了屋。
爹正幫娘擦身子。
娘見了我,滿臉通紅推開我爹。
杏眼含滿了水,拉起一側的毯子往裏側滾了滾,擋住滿身雪白的皮子。
我埋下頭假裝看不見,問我娘。
“娘,做了臍中香,咱能不能送癩丫頭一份兒?”
癩丫頭是我最好的玩伴兒,比我大一歲,長得又瘦又小渾身癩瘡。
她爹總說她醜,要把她配給隔壁村的傻子。
我私下想著,她要是用了臍中香變好看了,大抵能嫁得好一些。
可她家沒錢。
我便隻能覥著臉求我娘白送她一份兒。
我娘卻搖頭說不行。
我家裏有錢,吃穿用度都是村裏最好的,就連喝茶都隻喝嫩尖尖。
但凡我有求,爹娘也必應。
可今兒娘卻不肯了。
我娘拉住我的手哄我,“蓉姐兒你聽娘說,那藥不能隨便用,用不好會沒命......”
誰信?
不過就是掉進錢眼兒裏罷了。
說什麼用不好會沒命,我娘自己不是用了一輩子?
迎春樓裏兩年買了近百份兒,也沒聽說哪個倡女短命了。
我心裏正不痛快。
村裏突然敲起響鑼。
有人在外頭喊我娘。
“蓉姐兒她娘,放人箏了,快去看放人箏啊!”
我娘剛生產,自然是什麼熱鬧都湊不了的。
我爹動作倒是快,趿拉上鞋,推開門往外跑。
我要跟著,卻見我娘身子突然抖起來。
她臉色煞白地抱著四妹。
“蓉姐兒,你別去!”
我不知道什麼是放人箏,又跟娘賭著氣,哪裏肯聽她的。
推開門,我跟在爹身後。
一氣兒跟到青石巷的盡頭。
牌樓子頂上吊著個精光的女人,披頭散發,嘴裏塞著爛布。
底下圍滿了人。
給我娘接產的那個產婆子正往地上吐著唾沫跟旁人講閑話。
“你們瞧瞧她,一看就是個浪貨!”
“你再看她那細腰,自己男人死了,就往小叔子屋裏鑽,真是不要臉!”
“她不是咱村裏唯一用了臍中香的?養了一身細皮嫩肉去犯賤,活該被放人箏!”
我心裏納悶兒。
她們既瞧不上那女子的身材,可怎麼都想找我娘買臍中香,把自己變成那樣子?
這時,族長爬上了樓。
將女人做成了人箏。
一陣叫好聲響起,產婆子和她身邊的女人抓起地上的石頭,一邊罵一邊砸。
女人睜著眼,嘴裏直冒血沫子。
我再也不敢看,拎著發軟的腿就往家跑!
衝進我娘的房裏時,我爹也跟著回了。
娘顧不上哇哇哭著要奶吃的四妹,急著問。
“放人箏了?是誰?”
“王寡婦。”我爹輕飄飄地答。
去年我娘做藥丸時,這村裏的王寡婦買了一顆。
說是買,其實是我娘偷著送的。
那王寡婦原來滿臉黑斑,水桶腰扁屁股。
自打用了藥,一天比一天玲瓏水靈。
村裏人眼瞅著她變得越來越撩人,今年才都想著跟我娘來買藥。
我嚇得渾身發抖,被我娘摟在懷裏。
可我娘的語氣裏卻有止不住的痛快。
她問我爹。
“放人箏好看嗎?”
我爹嗯了一聲,寵溺地看著娘。
“好看。”
想到那場麵,我一陣惡心。
又突然想到娘之前給我說的話——那藥不能隨便用,用不好會沒命!
眼前一陣陣發黑。
我頭一歪,暈了過去。
就在暈過去的一刹那。
我聽見我娘問爹。
“那東西取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