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者定離，一期一祈

邢程程的確是嚇得不輕，見到邢星星回來時鮮見地掉下幾顆眼淚。

邢星星哭笑不得，畢竟是因為擔心她，便沒開口罵他。哄了半天，這小子借機要求她去觀看他的“巔峰賽”決賽。想著邢程程自上大學之後就參加了大大小小的電競賽，她也從來沒有陪過，這畢竟是他加入萬城電競隊之後的第一場比賽，她總得去看看，於是欣然答應。

下午回到工作室又免不了被一頓質問。

何繁的目光變得犀利，死死地盯著她：“昨晚在哪睡的？”

邢星星吸了口氣，明白應付邢程程那一套說辭對她們明顯沒用，隻好實話實說：“木青空家。”

“什麼？”

“你再說一遍？”

“就是……昨天犯病了，正好被他碰見。”邢星星雲淡風輕道。

聽到“犯病”兩個字，何繁和林辰立刻熄滅了質問的語氣。

她們自大學時期認識，關於她的不良傳言也聽過不少。但傳言歸傳言，四年的時間，她們隻見過她失控過一次。

後來才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害怕“等人”。

事後她笑著說，太煎熬了，煎熬到身心俱疲，好像這世上所有的惡意都衝她襲來，所以啊，她以後要“過時不候”。

她從來不把這件事情當成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大大方方地稱之為“病”，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她大大方方，她們自然不會隱晦。

“現在怎麼樣？沒事了？”林辰細細看她，氣色還好。

邢星星點頭：“來得快去得快。”

何繁腳一蹬，旋轉椅滑到邢星星跟前，邢星星試圖躲開，沒成功。

“木青空本人和照片比，如何？”何繁一臉興奮，臉上寫滿了“花癡”兩個字。

邢星星閉眼點頭，跟小雞啄米一般：“非常符合許非塵的形象！”

除了有點怪。

何繁滿眼桃花，向她湊過來：“老規矩，情景再現一下。”

邢星星無奈，隻好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記憶裏的片段講了一遍。聽完之後何繁搖了搖頭，開始發揮她那自成係統的一套理念：“這情景聽起來倒是有點偶像劇那味了，不過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生如此周到，怕是個海王。”

“管他海王河王，把角色演好就是好王！”邢星星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繼續趕劇本。

開機儀式定在下周一，邢星星求爺爺告奶奶才說服何繁和林辰代她出席，而她要去“追星”。

“一期一祈”主題，漫畫版《誤琉璃》售書活動在同一天舉行。邢星星早上六點鐘就跑到圖書館門口排隊，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早了，沒想到隊伍已經排到了路邊上，邢星星數了數，前麵大概有五六十人，那她是肯定能拿到親筆簽名了！

漫畫版《誤琉璃》是根據邢星星的小說《誤琉璃》改編而作的漫畫，除了小說本身的流量加持之外，漫畫師“四大皆空”更是用他獨有的畫風以及深入並獨到的改編讓廣大讀者口口相傳，一句“會者定離，一期一祈”完美落筆，出圈指數一度飆升，成為蟬聯前年漫畫榜首一年之久的作品。

這次再版是廣大讀者的熱切所求，更是邢星星黔驢技窮之後看到的一絲希望。

自漫畫上市之後，邢星星就想盡各種辦法聯係到“四大皆空”本人，隻是因為她看過漫畫之後那種沒來由的熱血澎湃之感，不誇張地說，就是那種她看著它，像是與自己的靈魂在交流的感覺。

在諸多營銷亂燉的版權市場之下，那是她的小說第一次被認真對待。

都說網絡如此發達，想找一個人很簡單的。可是邢星星找的自己都能去寫推理劇劇本了，她也隻發現了四大皆空是男的，因為他們的宣傳語裏都是用的“他”，而不是“她”。有時候邢星星都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亦或是這個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所以她從未放棄過任何有關漫畫版《誤琉璃》的消息，哪怕見不到他本人，有一本親簽也好啊，這可是四大皆空第一次肯把自己的字跡暴露出來！

邢星星想想就期待的不行。

排隊無聊，邢星星聽前麵的女孩子聊起了天。

“你看過《誤琉璃》的小說嗎？阿星真的很會寫架空。”

“看過！她的小說我都看過！真的很有代入感！”

……

邢星星偷著樂起來，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歡，真的是一件值得拿著喇叭去宣揚的事情啊。

正自戀著，後麵的姐妹又聊了起來。

“相比小說，漫畫版真的是畫出了精髓，四大皆空真的很懂這部小說。”

邢星星猛地點頭附和，真的，是真的。

“是啊，現在不是要拍劇了嗎？希望阿星能夠給力一點，別讓我們失望。”

“她啊，夠嗆，之前的《昆侖令》就被她改去了不少陰暗的細節，要我說，作者就安穩地寫書，別整天出來圈錢。”

“害，寫小說哪有搞爆一個IP賺錢啊，她編她的，我們不看就是了……”

“人家有自己的工作追求，哪輪到的你們指手畫腳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我們說什麼又哪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能不能別提小說，這裏是漫畫專場。”

……

邢星星覺得話題走向不太對，趕緊站出來打圓場：“大家別激動，阿星做她自己想做的，咱們也做自己想做的。至於她的作品，我們喜歡就看，不喜歡就不看，得圍著我們自己的心情來，可千萬別影響了我們喜歡同一本漫畫的緣分啊。”

兩邊的人見有台階下，互瞪了一眼後都不再說話。

邢星星吸了口氣，現在的小姑娘個個都是真性情啊。想著想著便笑了出來，原來自己已經這麼火了，竟然已經到了有人為她辯解的地步。不過她不需要為自己辯解，她所做的，都是她想做的。

竭盡全力參與到自己作品的一生周期，用畢生所學捍衛讀者心中那一方文字淨土，是她對自己敲下的每一個字的尊重，更是熱愛。

剛好九點鐘，漫元社售書展正式開放，門外一條等待已久的長龍迅速湧入。

邢星星拿到書迫不及待地去看內頁的簽名，穹勁有力、瀟灑不羈的飛龍筆跡躍然紙上，和邢星星想象裏的字跡如出一轍。

邢星星抱著書往四周張望了一圈，漫畫版《誤琉璃》的責編珍妮女士正站在展位的另一頭，抱臂看著這一排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臉上盡是勝券在握的喜色。邢星星打算向前打個招呼，畢竟之前她可是沒少因為四大皆空騷擾她，導致最後她不勝其擾甚至謊稱自己辭職了。

還沒開口，珍妮搶先回拒，臉色都慌了幾分：“之前說過的，我們和四大皆空簽有保密協議，我不會透露任何有關於他的信息的。”

邢星星輕歎口氣，然後挑挑眉：“珍妮姐姐，沒辭職啊！”

隻看到珍妮的臉青一陣黑一陣地，邢星星識趣，趕在保安轟她之前跑了出去。

出去之後看到隊伍後麵的一眾讀者聚在一起，個個臉上都是義憤填膺的神態，邢星星好奇，剛要過去湊熱鬧便收到了何繁的來電。

那邊聽起來有些嚴肅，聲音刻意到壓低著：“阿星，看微信。”

邢星星打開後媽工作室的群組，是一張開機儀式現場的橫幅圖片。

邢星星放大看清，一時感覺天暈地轉，仿佛腦子裏衝了血，惡心得很。

條幅上麵的字眼格外刺眼，那是被廣大漫粉奉為白月光的一句話：會者定離，一期一祈。是漫畫裏最經典的一句台詞，是獨屬於漫畫版《誤琉璃》的內容理念。

《誤琉璃》講述的是一個架空題材的家國故事，主角許非塵在國破家亡之際，一路披荊斬棘，有摯友相隨，有心上人不棄，以一己之力撐起一片殘破的天。明明前途未卜，明明不知前方是否真的有曙光，卻還是破釜沉舟，以身許國。

邢星星展現給讀者的一直都是家國大義。

直到她看到漫畫版的《誤琉璃》，她才恍然大悟。

家國是支撐非塵一路走下去的信念，而走的過程，是由無數誌同道合、傾心相付的人鋪設而成。他從來不是一個人，他身後有千千萬萬的前赴後繼，而這短暫的一生，相識便是饋贈。

所以信念與情誼都值得被歌頌。

所以四大皆空這一句“會者定離，一期一祈”成了神來之筆。

然而影視劇歸影視劇，漫畫歸漫畫，同為衍生作品，它們本該是相互獨立的，可是如今在開機儀式上掛這樣一個橫幅，無疑會引來最讓作者避諱的“抄襲”之論，作為小說原作者兼編劇，她無意是這場“抄襲之論”的風暴中心。

其實是不是風暴中心不重要，重要的是邢星星並不認可，在此之前她也從來沒有收到任何消息要用這句話。

身後的罵聲漸起。

“這還沒開拍呢就開始蹭上了？”

“都不要臉的嗎？還是阿星親自參與改編呢，真是驚喜呢。”

“別說什麼原作者了，與資本家同流合汙罷了。”

“四大皆空能不能出來告他們啊！他怎麼一次次地放任資本家吸血啊！”

……

一路綠燈，邢星星很快飛奔到了儀式現場。儀式剛舉行到一半，邢星星便衝到了禮台下，身後是數不清的記者扛著長槍大炮，馬不停蹄地在為下一秒的新聞輸送內容，麵前是一眾演職人員的薈萃，今天的徐靜格外亮麗，邢星星看著她，難以想象她為什麼要背著她做這件事情。

她不懂嗎？不懂這樣一個操作會給IP帶來多大的負麵影響嗎？

邢星星將她拉到一旁，將微博下的評論展示給她看，語氣也沒法再客套：“為什麼事前不和我溝通？你們這樣做又是秉著什麼樣的原因？”

徐靜示意儀式暫停，覆到邢星星的耳邊，連笑也不刻意偽裝了：“正常的營銷手段而已，這你就不要管了。”

邢星星感覺自己三觀炸裂：“營銷手段而已？你這叫抄襲！”

徐靜有些不耐煩了：“阿星，我不想看到你那一套自詡正義的皮囊，從我的角度出發，我隻認熱度。”

不管是正麵的還是負麵的，隻要是熱度，來者不拒。

哪怕是不擇手段。

邢星星後退了一步，她突然有些不認識她了。

她們自拍攝《昆侖令》時認識，那時的徐靜是一個嚴謹而拚命的製片人，對於每一個細節都嚴格把控，對於劇本的意見也都和她好商好量，她一度為自己遇到一個給足她創作空間的製片人而感恩。那時候經費有限，她們請不起大明星來演，就用盡心血去選角，選出的演員都是低知名度但演技在線的演員朋友，她一遍一遍地強調：我們劇組雖然沒錢，但是我們有內容。

所謂內容為王，邢星星感覺自己遇到了貴人。

可是那個貴人此時此刻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她隻認熱度。

邢星星覺得有些可笑，看她一眼，真的笑出來，學著她的不耐煩的強硬語氣：“所以你是不打算撤下來了？”

看到一向“怎麼都行”“無欲無求”的邢星星用這種眼神看自己，徐靜一時沒有招架住，移開了目光：“你想怎麼樣？”

“解約。”邢星星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猶豫。

“什麼？”徐靜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隻好提醒她：“你別忘了我們合同裏定的違約金。”

邢星星嗤笑一聲：“我作者身份出道七年，七年的稿費，夠支付違約金了吧？何況這是你違約在先，我若是不想支付違約金，也可以起訴，我沒什麼優點，就是耗得起。”

她耗得起，他們耗不起。

邢星星沒注意到，現場的記者早已經把長槍大炮指向她們兩個，兩個人剛剛的對峙也被添油加醋地編輯成新聞稿，上了在各個新聞軟件上的頭條。

何繁和林辰跑過來拉起她就跑：“快走吧，話題‘《誤琉璃》編劇舌戰製片’已經飆到熱搜第二了，等會記者就要圍攻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