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SD
邢星星隨手攔了輛出租車,突然想起來她的車還沒有取,於是改口報了“萬城影都”的地址。遠處不斷地有雷電襲來,雨滴不停歇地拍打在車窗上,邢星星對著那一層灰黑玻璃抹了又抹,像是在對著一個抓不住的東西,竭力挽回。
司機看不下去了,操著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姑娘,這玻璃很幹淨,不用擦。”
邢星星這才抱歉地把手放下,看起了外麵的電閃雷鳴。
到停車場後邢星星撥通了修理廠的電話,和修理工說好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到。
邢星星站在原地一分一秒地數著。
時間過去十五分鐘,邢星星開始焦灼,在車的周圍踱起了步,心底仿佛被灌滿了鉛,每呼吸一次都幾乎耗盡她全身的力氣。
三分鐘。
二分鐘。
一分鐘。
邢星星的情緒徹底崩了盤,漏了的房屋恰逢連夜的雨,隻想隨著那些驚雷一起爆發。拿起手機衝著剛剛聯係的修理廠員工一陣歇斯底裏:“你為什麼還不到?”
“為什麼還不到!”
“你去哪了!”
每喊一聲都伴隨著艱難的粗氣。
手機那頭一臉懵,他這輩子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工作能給顧客引來如此大的情緒波動。但礙於顧客是上帝,隻好不斷地給她道歉:“不好意思,雨天路有些難走,還有兩個紅綠燈就到了,就還有兩個,麻煩您再等十分鐘,最多十分鐘。”
大概就是從十八年前的今天開始,邢星星特別害怕等人,每次等的時間過長,她的腦海裏總會出現一個聲音:“他們不要你了。”哪怕心裏一萬個聲音提醒自己要鎮定,眼淚和脾氣也總是會控製不住地冒出來,一度崩潰到昏厥。
這完全不在她的控製範圍之內。
邢星星曾去看過醫生,被診斷為“PTSD”,源頭便是十八年前她在幼兒園門口沒有等到爸媽,卻收來噩耗的情景。
症狀不算嚴重,最好的心理治療便是直麵內心的恐懼,邢星星拒絕了。
她寧願小心翼翼不給自己等別人的機會,也不要撕裂傷口一遍一遍地感受被拋棄的痛苦。
往樂觀了想,隻是偶爾發一次神經而已,又不會危害社會。
邢星星蹲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自己,痛哭的聲音引了幾個司機過來,看到她後也隻是搖搖頭離開。
什麼大事至於在這種公共場合大哭?
他們一定覺得不至於。
等的時間越長,邢星星的嗓子都哭啞了。渾身抽搐之際,邢星星看到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抹亮光,旁邊停下一輛車,車上的人匆匆下來,將她一把抱起。
一束陽光透過窗簾縫隙鑽了進來,剛好打在邢星星那對羽翼似的睫毛上。邢星星抬起胳膊擋了擋,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一間灰色格調的房間,陳設簡單,哪怕有一束陽光穿行在裏麵,仍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邢星星眨了眨眼,猛地坐了起來。
這是哪?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邢星星在十幾秒鐘的時間裏幾乎已經幻想出一本快穿文來。如果是真的,拜托讓她穿一下《誤琉璃》吧,因為那裏有她最偏愛的男主許非塵。
赤腳開門出去,迎麵便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誰啊!鼻梁都要給她撞塌了!邢星星捂住鼻子原地跳了兩下,疼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眼前的人一動未動,有些無可奈何道:“喂,你還好吧?”
邢星星定住,抬眼看了看他,驚訝地掙開他的手:“木青空?你怎麼也在這?”
木青空皺了皺眉:“這是我家”。
邢星星遲鈍反應了一會兒,深深鬆了口氣,原來不是穿書。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邢星星接著撓了撓頭發。可是她為什麼會在這裏?,腦中最後的記憶隻停留在她沒有等到修理工,然後她崩潰在停車場,最後眼前一亮,有人抱起了她。
那個人是木青空!
邢星星低下頭,去看地上有沒有縫,如果有,她想鑽進去。
她病發時的情形,邢程程跟她念叨過幾句,神誌不清、一碰就炸。
木青空戲謔般低頭看她:“想起來了?”
邢星星深深一鞠躬:“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感謝木先生救我小命!”
抿嘴、微笑。邢星星的心底有一萬個小羊駝飄過。
她寧願哭暈在停車場被120抬走也不想社死在這個陌生人身上,尤其是一個要演她筆下的男主角的人身上!
那是男主許非塵啊,是她小心翼翼精心創造出來的一世英雄啊,怎麼可以看見她如此狼狽神誌不清的一麵!
木青空微微有些詫異。
明明昨天下午碰見她時她還是渾身顫栗、歇斯底裏,怎麼睡了一覺之後就風和日麗還帶著幾片彩虹了呢?
邢星星抖了抖腳,硬著頭皮問道:“我的……我的鞋子在哪?”
木青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去,邊走邊道:“昨晚看你鞋子臟的嚴重,給你洗了。”
邢星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便開口問了出來:“洗了?你洗的?”
“洗鞋機洗的,”木青空淡淡回了一句,一路回到客廳,端起桌上的一杯咖啡悠哉地喝了一口,然後往陽台一側指了指。
邢星星看到那雙白的發亮的運動鞋,有些不敢認領,這機洗的果然比人洗的幹淨許多啊。又看到那雙搭在自動晾衣架上的襪子,邢星星咬了咬嘴唇,偷偷回頭看了他一眼。一想到她的襪子經身後那個人的手晾到上麵,渾身上下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之感。
慢吞吞穿好鞋子之後回到客廳,見他已經西裝革履,修長的手指在袖口撥動兩下,那扣子便與扣眼嚴絲合縫。該死!這人怎麼連手指都那麼好看?
上次見他是在晚上,隻覺得這人長得好看,這一次邢星星遠遠地看著他,竟入了神。他長的不是娛樂圈裏流行的標誌美男長相,不妖不豔,與其說是帥氣,不如說是英氣。
劍眉橫飛,清眸含光,舉手投足間總給人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氣定神閑,聲調是與這份“氣定神閑”相稱的慵懶,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讓聽者也調不起任何脾氣來。
許是覺出了她的目光,木青空突然抬起來頭。邢星星來不及躲閃,心虛與坦蕩撞了個滿懷。
他先衝她開了口:“阿星小姐,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語氣有些百無聊賴,聽起來卻很是愉悅。
“有!”邢星星立刻狗腿似的跑過去,有些艱難地開口:“昨晚我有嚇到你嗎?”
木青空頓了頓,搖頭:“沒有。”
“那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木青空想起昨晚他載著她一路飛奔到醫院,確定是普通傷心過度導致昏厥之後又將她帶回了家。她斷斷續續地醒來,哭著、抓著,像是做著一場沒有止境的噩夢,直到後半夜才消停了些,隻是還時不時迷迷糊糊地要水喝。
他竟在床邊陪了她一晚上。
木青空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耐心,有些泄氣般:“有點。”
邢星星急了:“那你能不能把昨晚的我忘了,那不是我,這才是我。”
眨巴著眼睛,端莊地笑著,她平時真的是正常的。
“行。”木青空幹脆地回答。
“這麼痛快?沒有什麼條件之類的?”邢星星有些不放心。
木青空從抽屜裏拿出兩把車鑰匙,站定想了想:“你叫什麼名字?”
兩人再次見麵,他還是隻知道她的筆名“阿星”。
“啊?”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我就把昨晚的事情忘掉。”
邢星星有些錯亂,這條件怎麼奇奇怪怪的?
盡管狐疑,邢星星還是立刻伸出右手:“邢星星,開耳邢,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星’。”
木青空盯著她星星般的眸子,伸出右手握上去:“木青空,四大皆空的空。”
四大皆空的空?邢星星微微怔了怔。
接著她被動地與他兩手一握,木青空將其中一把車鑰匙遞給她:“你的車已經修好了,在樓下。”
邢星星接過來,還沒說話便有人推門進來。那人看到她後笑得不正經:“都醒了啊,睡得還好嗎?”
邢星星猜測他應該是昨晚木青空救她的見證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木青空。
木青空則十分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向她介紹道:“大華,我的朋友。”
邢星星尷尬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大華收了收笑意,向她問了聲好,然後轉頭低聲問木青空:“空哥,走嗎,拍攝快開始了。”
邢星星隨他們一起下樓,攔住他們的車問道:“那個修理費,我怎麼給你?”
“進組後請我吃飯吧。”
車影一瞬而過,隻留下這清澈慵懶的聲音。
真是個奇怪的人。
邢星星原地站了幾秒,正要上車,剛剛的車影又折返回來。
長腿落下,頎長的身影側身移出,手裏拿著她的手機,屏幕已經慘不忍睹,被陽光照著,折射出七零八落的光線出來。
邢星星迎上去,明白這是昨晚神誌不清導致的財物損失。
他遞給她,嘴角似乎有笑:“昨晚隻顧你了,沒顧上它,剛剛在車裏才看見。”
邢星星一連串的謝謝。
他皺了皺眉,又補充道:“應該是修不好了,趕緊回家吧,免得家人擔心。”
邢星星又是一連串的點頭,是該趕緊回家,不然她擔心邢程程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