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被冤枉的第十年,我還頂著「殺人犯女兒」的頭銜。
流言鋪天蓋地席卷校園。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隻有顧頌清不會。
程野帶著一幫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天天讓我難堪。
顧頌清就和他們唱反調。
長大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向顧頌清告白。
少年卻驚慌失措,連忙擺手:
「別,你一靠近我,我就覺得惡心!」
1
做保姆的媽媽沒看好雇主家的小孩,被冤枉成了殺人犯。
家裏沒遭受刑事的處罰,可止不住流言蜚語。
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淹死了我那善良軟弱的母親。
從此以後,我一直生活在「殺人犯女兒」的陰影下。
從一個被單親母親辛苦拉扯大的寶貝,變成了失去雙親,遊走在邊緣的問題少女。
所有人都欺負我,把莫須有的罪名套在我頭上。
尤其是學校裏那些,喜歡看熱鬧的富家少爺小姐們。
明明事不關己,卻都樂意過來踩我一腳。
他們把嘲笑我,當作茶餘飯後的取樂方式之一。
人雲亦雲的幾句話,就能讓我原本足夠灰暗的人生,變得更加不光彩。
而跟顧頌清告白失敗,就是我灰暗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比起同學的欺負、外人的不理解,少年的背棄,更加刺傷我。
因為我記憶裏的顧頌清,總是溫柔得像天使一樣。
即使別人都把我當異類,把我當「殺人犯」生的小害蟲。
即使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奚落我。
顧頌清也不會看不起我。
他總是不顧眾人的目光,走到我身旁。從口袋裏伸出手來,遞給我一顆糖。
就連我的死對頭程野,也曾經開玩笑說:
「顧頌清是傻了吧,他總不能是看上你了吧?」
聽完這話,我沒好氣的白了程野一眼。
但心裏麵,卻甜如蜜糖。
終於,在一個太陽漸漸落山的傍晚。
我站在學校圖書館的頂樓,眼前是漫天霞光。
身後,手心裏攥著的,是給顧頌清準備的禮物。
每次我被欺負的時候,就會來這個天台。
每次看到我難過,顧頌清都會給我吃糖。
他總對我說,「糖吃多了,心情就變好。」
我聽話地把糖放進嘴裏。
就連他給的每片糖紙,也都被我幹幹淨淨地保留下來。
現在,它們包著我最大的秘密,全部被裝在玻璃罐裏。
等待著少年前來赴我的約。
聽到樓梯口腳步聲的時候,我整個人特別歡喜。
一轉過身來,卻隻看見了討厭鬼程野。
「不會吧?薑舒禾,你約人家來這告白?」
程野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就你,也想去跟顧家沾邊?」
「整個蘇城的圈子,誰不知道你的爛名號?」
我不知道程野是怎麼找過來的。
唯一的可能,是他偷看了室友顧頌清的消息。
「你想怎麼樣?」
看著眼前囂張的男生,我隻想催促他,快點離開,不要來打擾我和顧頌清。
「如果不是你媽,我妹妹就不會死了。」
玩世不恭的程野,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眼底隻有陰狠目光。
「你以為,殺人犯的女兒能那麼輕鬆地獲得幸福嗎?」
眼前的男生分明那麼好看,可嘴裏發出的每個音節,都像是一把怨毒的刀。
整整數十年,這把刀都懸在我的正上方。
無論校內校外,它從未落下。
就那麼在我的頭頂,一直想讓我保持著驚恐狀態。
程野家,就是媽媽曾經的那戶雇主。
他母親,因為失去了小孩幾度抑鬱。
程大少爺程野,從那時起,便再也沒打算放過我。
如果說,顧頌清是那個溫柔救贖我的天使。
那程野,就是一個要讓我萬劫不複的惡魔。
天台上,程野逆著霞光,校服裏灌滿了夜風,被吹的失去形狀。
男孩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他質問我:
「你以為,A校的校草、校董的兒子顧頌清。」
「他會喜歡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嗎?」
2
等顧頌清趕到的時候,天都快要黑了。
我所有少女心事,都被程野摔成碎片,踩在腳下。
「薑舒禾,你......你還好嗎?」
顧頌清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我身邊。
程野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一句話沒說,轉身離開了天台。
「對不起,我才看到你的消息。」
顧頌清低頭解釋,滿臉歉疚。
「早知道不借程野的電腦了。」
男生一邊道歉,一邊伸手去扒玻璃片下的糖紙。
「別碰!有玻璃渣!」
我嗬斥他,讓他停下手上動作。
比起那些字條,我更在意顧頌清會不會受傷。
糖紙散落一地。
但它們,顯然都沒有我身邊的這個男生,來的更加重要。
顧頌清明顯被我的嗬斥嚇到,愣了愣神。
別人欺負我的時候,我會炸毛,會還擊,或者還嘴。
可我從沒對顧頌清語氣重過一點。
「好。我先不動。」
聽到我厲聲喝止,他沒生氣,也隻是溫溫柔柔的答應。
顧頌清的臉上,依然堆滿笑容。
直到一個散開的糖紙,露出來完整字跡——
「顧頌清,我喜歡你。」
男生的麵色,一瞬間乍變陰霾。
而我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完全沒注意到他的變化。
先前被程野警告過的那些話,也全部被拋在腦後。
「顧頌清,我想對你說......」
「你,你先別說。」
我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卻被男生打斷。
原本微笑著的男生就像吃了蒼蠅。
臉上的表情,都是肉眼可見的厭惡與嫌棄。
他退後了兩步。
「我對你,從來沒想過這種事。」
顧頌清連連退避,就連地上的糖紙也被他躲開兩米遠。
「顧頌清......」
我開始不理解,明明那麼多時候,顧頌清那麼溫柔。
處處都照拂我。
此刻,他為什麼這樣討厭我?
「就算拒絕,也沒必要這樣躲我吧。」
我的臉上仍然掛著笑,一邊笑,一邊氤氳著淚花。
「我們還是朋友的,對不對?」
我努力讓自己回到一個不尷尬的位置上。
可我往前兩步,顧頌清就一陣嫌棄。
「別!你一靠近我,我就覺得惡心!」
他本能的不適,全部都寫在臉上。
顧頌清迅速逃離了天台。
而我在霞光消失的最後一秒。
失魂落魄,下樓,回家。
付不起住校的錢,我選擇走讀。
昏黃的路燈下,一切都是暖色調。我的心,卻和驟起的夜風一樣涼。
我想了一萬種可能,卻還是沒猜出正確答案。
腦海裏突然響起程野的話:
「你以為......顧頌清,他會喜歡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嗎?」
如果是這樣,顧頌清,你也跟他們一樣的話。
為什麼又要靠近我,為什麼要對我好呢?
為什麼要給我那些糖,再那樣厭惡我......
正想著,在學校後麵墮落街的路口,我聽到了程野的聲音。
一堆黑壓壓的小混混圍著他。
程野臉上明明掛了彩,已經落了下風,卻還叫囂著:
「我才不會給你們這種人一分錢!垃圾!」
他對那些人啐完一口唾沫,然後怔住——
看見了街對麵的我。
沒想到不可一世的程大少爺,也會有一天被人圍在街角。
我抬頭看了一眼,路口紅燈進入倒計時。
馬路那頭的程野,麵無表情的望著我。
下一秒,他又挨了一拳,被打倒在地。
我幾乎想都沒想,在程野詫異的目光中,穿過人行道。
走到了那堆混混的身後......
3
「你們住手,別打了!」我衝過來,對動手的那幫人大喊。
混混轉過身,看見是個女生,惡狠狠警告:
「別多管閑事,閃一邊去!」
地上的程野,也瞪了我一眼。
不知道是不想被我看見他的狼狽,還是會擔心我也受傷。
「我剛剛報警了。派出所就在前麵兩個路口。」
「你們要想進局子,可以繼續打。」
那幾個混混互相看了一眼。
留下一句「算你小子走運」,然後溜之大吉。
地上爬起來的程野,看著我。
少爺高傲的頭顱,仍舊不肯低下,也不肯道一聲感謝。
我感覺到一陣頭昏腦脹。
沒打算和他說話,轉身就走。
「喂!薑舒禾!」
男生在身後叫我。
「跑那麼快幹嘛?」
「告白失敗了?」
程野追了過來,在身邊喋喋不休,像是要來看笑話。
我都有點後悔救他。
剛轉身想警告他,別再跟了。
可還沒開口,昏昏沉沉的腦袋,就支撐不住疲憊的身體。
下一秒,直接倒在了男生懷裏。
「我靠,薑舒禾你搞什麼啊?」
程野接住我,不知道又罵罵咧咧地說了什麼。
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我感覺到自己被男生抱起。
醒來時是在醫院。
我的右手上,還打著點滴。
程野坐在我旁邊,表情上還是一臉嫌棄:
「我也救你一次,我們扯平了。」
我側目看了一下吊瓶,藥水也快打完,便起身做勢要走。
程野連忙打斷我。
「哎哎哎,發燒39度,你還想去哪?」
我抬手摸了一下腦袋,已經不燙了。整個人的精神也恢複過來。
於是問程大少爺: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程野一被提醒,立馬閉嘴。
市一醫院離我家不到兩公裏,原想掃一輛共享。奈何手機沒電了。
我隻能沿著街道慢慢走回家。
卻看見身邊跟著另一個被路燈拉長的影子。
「這方向,好像跟回宿舍不順路吧?」
我沒回頭,自顧自地往前。
「大半夜了。殺人犯的女兒在外麵走。」
「路人會很危險的。」
程野明明是在保護我,卻要把話說的那麼難聽。
我停住腳步,想要破口大罵。
忽然想起顧頌清拒絕我時的模樣。
還有這麼多年,被欺負和嘲笑的瞬間。
一幕幕湧上心頭......
身後的程家少爺,就是那個在學校裏,經常叫我「殺人犯女兒」的頭號施暴者。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我想要大罵出口,卻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原來壓抑得久了,想爆發都變成了難事。
「薑舒禾,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放過你。」
程野繼續放著他的狠話。
我不覺間冷笑。
是啊,蘇城首富程家怎麼會放過我呢?
就算那個孩子的死,和媽媽沒有關係。
可如果不找一個借口,那對不靠譜的父母,良心又怎麼能安?
身後的程野,不就是在用恨我的方式,來證明他有多愛妹妹嗎?
「薑舒禾,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
程野提高了音調。
聲音回蕩在夜半空蕩的街道上。
我沒搭理男生,任由他跟過來。
繼續向那個冷冰冰的家裏走去。
即使媽媽已經不在。
家的方向,沒有一個人在等我......
4
一周後,顧頌清出櫃的照片在學校群裏,被傳的沸沸揚揚。
大家關心的話題,一下就從怎麼讓「殺人犯的女兒」不好過。
變成了A校校草為什麼沒有女朋友。
知道這個消息,我第一時間去找顧頌清。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他對我的厭惡,不像程野說的那樣......
那現在被輿論裹挾的他,是不是會很痛苦?
在他最難過的時候,我想像他對我伸出手那樣。
也遞給他一顆糖。
我找遍所有地方,終於在校董辦公樓下,看見了顧頌清。
他像是剛剛被老爸訓完。
整個人狀態低迷。
「顧頌清,你還好嗎?」
我站在讓少年感到安全的距離以外,小心翼翼發問。
但我眼裏的關切,在顧頌清看來,又是另一番解讀。
「現在,你滿意了?」
「程野說你有心機,當初我還不信......」
往日溫潤如玉的少年,徹底換了一個人。
顧頌清暴戾的性格,瞬間張揚。
他說,他隻在我麵前失態過。
他說,我告白失敗了,是因為得不到他就想毀掉嗎?
他說,「薑舒禾,你真令我感到惡心。」
惡心兩個字,再一次出現在顧頌清對我的評價裏。
他逐字逐句的審判,都在我的腦子裏炸得嗡嗡響。
我連連搖頭否認。
看著眼前不分青紅皂白的男生,極力想證明自己的清白。
「不是的,不是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
顧頌清把隨身放在口袋裏的糖果,全部都朝我扔過來。
就像我們之間,那些溫暖友好的回憶。
在此刻化為烏有。
變成了一地雞毛。
「我就不應該可憐你!」
「你就一輩子,當他們口中的那個殺人犯女兒吧!」
顧頌清鏡框下的冷漠眼神,陰狠又絕情。
「殺人犯的女兒」,我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能從他口中聽到這幾個字。
我就那樣怔怔地看著他。
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是的,不是我!」
「我什麼都沒做過......」
顧頌清冷笑一聲,「嗬,誰知道呢。」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怨恨我的眼神,放出了異樣光彩。
「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好嗎?」
男生不再跟我保持距離。而是一步一步逼近我。
對我說出當年的那個真相。
「你媽媽失職的時候,我就在程家!」
「那個可憐的老女人,她什麼都沒做。」
「是那個小孩兒,自己栽了下去......」
顧頌清把當年的事一五一十道來。然後哈哈大笑。
他說,那是個監控的死角。
他說,我媽媽從來沒有虐待過雇主家孩子,那些淤青隻是小孩自己的磕碰。
這些他都知道。
隻是迫於程家的壓力,看到世交家程野母親的痛苦。
顧頌清閉口不提......
淚眼中,我逐漸看不清眼前男生的模樣。
「所以這麼多年,你對我好。」
「都是出於愧疚嗎?」
我哽咽著,問的是顧頌清對我的照拂。
心裏想的全都是我的媽媽。
失去工作的媽媽,被蘇城整個保姆行業抵製的媽媽。
她幾乎失去了所有工作。
就連擺地攤,都會被人唾罵。
就連生病沒錢治療,瀕死前一秒,她還握著我的手。
對我說:
「囡囡啊,我沒有動過那個小孩子,我的囡囡啊......」
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話是,我的囡囡,我死了以後,你可怎麼辦。
就像我的媽媽沒有發出最後的聲音。
眼前的顧頌清,也沒再回答我。
他穿著昂貴的名牌球鞋,把那些漂亮糖果,都踩在腳下。
然後頭也不回,淡出了我的視線。
那天陽光那麼好。
我卻感到一陣刺骨寒涼。
我慢慢蹲下身去,抱著自己,無措地掉眼淚。
想到這世間有些惡,降臨在頭上時,是那麼沒有緣故。
然後再一抬頭。
看見轉角灌木後麵,準備給校董遞交資料的程野。
手上的資料,散落一地。
聽完全程的他,呆呆地看向我,嘴裏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