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不歸
藍錦把紅豆苑的葡萄給闔府上下分了分,還剩了很多,心血來潮做起了葡萄釀,到了晚上還在忙活。阿婉端著藥進來:“夫人,喝了藥休息吧。”
“你先放那兒。”
“藥涼了,藥效就不好了,這是王爺特意讓大夫配的藥,據說有好些名貴藥材,還生怕苦著您,特意加了紅糖……”
藍錦最怕人囉嗦,端過來一飲而盡,扛著鋤頭去院子裏刨坑了,喊道:“阿婉,把那幾個壇子搬出來。”
她們一個刨坑一個埋坑,不多會兒,阿婉就叫苦起來:“夫人,咱們明天再幹吧。”
“累了睡得香。”藍錦最近多夢,隻要腦袋沾了枕頭,一個個關於洛璟塵的夢紛至杳來。夢見過跟洛璟塵一起練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夢見過在島上相依為命地過了一輩子,生了很多孩子;夢見過兩人醉臥沙場,寧死不屈地做了一堆鬼鴛鴦。
每個清晨醒來,那些光怪陸離的夢依然充斥在腦子裏,屋子裏仿佛能嗅到茉莉花的香氣,好像是從夢裏的懷抱中帶出來的。
書房前有個小池塘,一個紫衣公子伏在池塘邊上逗魚,嘴裏念叨著:“小乖乖,小可愛,本王又不燉了你們,別跑啊。”
洛璟塵剛從外麵回來,招呼他:“小九,來了怎麼不讓人喊我一聲。”
“沒什麼事,來找七哥嚼閑話。”
“又看上哪個青樓楚館的姑娘了?”
“七哥下落不明那幾天我一個姑娘都沒找,她們想我想得緊,我得去安慰她們啊。”洛璟九說著,洋洋自得地打開畫著美人圖的折扇。
倆人笑著,並肩進了書房。近來雨水多,窗外的茉莉花開得好,屋子裏馨香彌漫,把心緒溫得更平和了。
“聽說了沒有?”洛璟九撥弄著茶幾上的點心,“兵部尚書衛昌出息了,上折子彈劾陸明德。”
洛璟塵問:“父皇什麼態度?”
“不知。”洛璟九把拈起一塊點心,又鬆手丟在盤子裏,跟說話的聲音一樣清脆。
自六皇子死後,他的許多黨羽樹倒猢猻散,戶部尚書陸明德支持洛璟塵,兵部尚書衛昌被洛璟軒拉攏,兩位尚書之間的鬥法,意味著兩個皇子在政治舞台上從暗鬥變成了明爭。
“戶部侍郎雖是我的人,但戶部官員之間掣肘太多,不少人跟他對著幹……戶部沒幾個手腳幹淨的,索性趁機請命徹查戶部。”洛璟塵端坐著喝了口茶。
洛璟九道:“你就不怕陸尚書被查出什麼來?”
“被查是免不了了,越躲越顯得做賊心虛,父皇還要用他,隻要別犯父皇的忌諱,他的位子動不了。”
洛璟九豎起大拇指,“七哥英明,讓戶部人人自危,個個恨透了六哥。借機把戶部不聽使喚的人揪出來,陸尚書會記得七哥的恩情,一箭雙雕。”
“不夠。”洛璟塵起身,像看寶貝一樣看著蓬勃生長的茉莉,欲摘不摘:“借查財事之名把衛昌暗中克扣軍餉的事抖出來。”
“他還克扣軍餉?七哥你不早說,弄他啊!”
“我本想給他機會,可他做了蠢笨的抉擇,本王容不得他了。”他終於狠心摘下一朵茉莉扔在茶裏,細嗅芬芳。
洛璟九又嗑起了瓜子:“聽說父皇有立貴妃娘娘為後的意思,等七哥成了嫡子,儲君之位就等於敲定了。”
洛璟塵沒再說話,事實雖如此,可他總覺得不安,這種不安好像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
自打記事起,母妃就是個少言寡語、性情冷淡的人。作為她唯一的兒子,生下來就被扔給奶娘嬤嬤照料,長大些被宮女太監照顧,出宮立府後被侍衛丫鬟照顧,母子溫情少得可憐。但洛璟塵還是堅信,母妃是愛自己的,有誰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父皇倒是一直對自己和顏悅色、欣賞有加,可他從來看不懂這個父皇,有時甚至懷疑他對自己的欣賞、愛護是真是假。戰場上接到封王的旨意,第一反應不是父皇的看重,而是疑心父皇為何給自己封王。
“父皇最近應該顧不上這些事了。”洛璟塵道:“南國派使者來求和,不日就要進都城了,兩隻孔雀已經送進皇宮了。”
“你竟然關注兩隻孔雀,還有十二個美女呢,聽聞南國的妹子水靈,我準備進宮去瞧瞧。”洛璟九扔著瓜子皮,“藍錦海裏的屍骨未寒呢,豁上命好不容易守住了國門,南國朝廷居然迫不及待地派人來求和,忒沒出息。”
洛璟塵目光一凜:“南國沒派人去打撈?”
洛璟九翹起二郎腿,閑閑道:“按理應該去撈,當將軍的馬革裹屍已是慘烈,斷斷沒有屍骨無存的道理。但大海茫茫,打撈難度大,江中影的意思是不撈了,沈伯遠在朝上跟他吵得臉紅脖子粗,最終還是藍老將軍站出來,說不要兒子屍骨了,省下人力物力,請朝廷用來撫慰陣亡將士。”
洛璟塵心裏發堵,不知是為藍錦,還是為小白。
洛璟九見他沒說話,猜測七哥或許想到了自己,道:“戰場上各為其主,他害的七哥險些回不來,那些日子我恨透了他。但是七哥吉人自有天相,藍錦卻回不去了,我對他又有了好幾分敬意。”
相較於他的不羈坐姿,洛璟塵則顯得端正優雅很多,道:“小九,還記得我從前跟你提過的彭飛將軍嗎?”
“嗯,號稱‘南國飛虎’,打得一手好仗,你說過,他是北國的勁敵,你早晚有一天要跟他決一高下,可惜了,天妒梟雄,英年早逝。”
洛璟塵一半側臉埋在陰影裏:“是孟弈殺的。”
洛璟九一愣,嗤笑道:“果然如此!孟弈封他做‘護國大將軍’,表麵上倚重他,暗地裏還是猜忌疑心。孟弈殺了彭飛,藍錦屍骨無存,嗬,這父子倆。”
“南國不能善待陣亡將軍,寒的是所有軍人的心,這樣的國家,即便我們不打,也會自取滅亡。”洛璟塵正色道。
“南國對付自己人有一套,對我們隻會卑躬求和……七哥,要不要一起進宮看美女?”
洛璟塵漫不經心地低聲道:“我覺得父皇不會答應求和。”
提到美女,洛璟九早已魂飛天外,一雙桃花小眼笑起來略帶迷離:“我看七哥也是愛花之人,俗話說美人如花,看看也能賞心悅目。你那個侍妾……”洛璟九長歎一聲:“哎,恩情歸恩情,她救你一命,你還真把她當妾了?小心對女人失去興趣!”
洛璟塵側過頭去,懶得搭理他了。
洛璟九伸著懶腰走出書房,擺足了懶散公子哥的勁兒,亂七八糟地閑逛了會兒。
夕陽像一層暖色的薄紗籠罩著整個辰王府,一位女子提著水壺,給牆角剛冒出的一叢狗尾巴花澆水。獨眼龍管家見狀,“哎喲,白夫人,您澆這勞什子作甚,老奴這就讓下人們鋤了。”
藍錦瞧著搖曳生姿的狗尾巴花,心情挺好,道:“國色天香有人偏愛,狗尾巴花沒人愛護還能生得這麼好,我挺喜歡。”
洛璟九瞎逛到這裏,目光敏銳地捕捉到這幅畫麵。一個年輕女子提著水壺,清雅嫻靜地站在一叢狗尾巴花前,她穿著水綠色的衣衫,玉簪挽成簡單的發髻,鬢邊垂下幾縷碎發,夕陽的光落在那一縷鬢發上,把它照成了淡淡的金黃色。
洛璟九摩挲著下巴,暗道:“明明金屋藏嬌,還跟我裝得人模人樣。”
龍管家連忙行禮:“拜見九殿下。”
洛璟九瞧見她的正臉,頓時被驚豔到了,揚眉問:“你是七哥新納的小妾?”
他問得輕佻,藍錦懶得理她,微微躬身福了一禮,一句話沒說,扭頭離去。
龍管家忙去替她解釋,洛璟九卻不惱,眯著小眼睛,饒有趣味地盯著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問:“七哥從哪弄來的?”
“回稟九殿下,她是王爺以前救的孤女。”
……
“九殿下剛剛遇見了白夫人,白夫人沒說什麼,九殿下向奴才聽到了幾句,奴才都是按照王爺的吩咐答的。”
洛璟塵一直背對著他,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南國使者要來,外麵很亂,看好白夫人,不準她離開王府一步,否則……”
後麵的話不用說,龍管家便知道事情的嚴重。
洛非天拿出大國君主的氣度,給足了南國使者排麵,派禮部尚書段丘和吏部侍郎賈易盛禮相迎。使者將辰王打下的州郡版圖奉上,以求換得兩國和平。
洛非天捋著胡子接了,似乎應了,又似乎沒應,道了句“使者遠道而來辛苦,先到驛館歇息。”
外交的事一忙,洛非天果然沒顧上兵部尚書彈劾戶部尚書的事,重華殿的奏折越摞越厚。
夜裏下過一場雨,涼爽的風趕走積攢多日的悶熱,洛璟塵和藍錦在花廳裏喝茶對弈,不亦樂乎。宮裏的小太監趕到辰王府,慌裏慌張道:“王爺,陛下受傷了!”
洛璟塵站起來,棋子嘩啦啦散了一地,急忙問:“怎麼傷的?”
小太監回答地上氣不接下氣:“都怪南國人送的幺蛾子孔雀,突然鬧了性子襲擊陛下,多虧慧妃娘娘及時救駕……”
洛璟塵聽他回話的功夫已經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