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共死
洛璟塵聽她喊自己名字,總覺得她要過來找他拚命。
她迎著海風一步一步地走來,問:“胳膊受傷了?”
洛璟塵在戰場上混跡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傷沒受過,道:“不算傷,脫臼了,有些不便。”
他還沒說完,也沒來得及吃痛,藍錦捏了捏他的關節處,抓過他的手臂,“哢嚓”一聲,已經幹淨利落地給他接好了。
洛璟塵晃了幾下手臂,接得非常好,基本能活動自如了,沒想到她還有這等本事。
聽著他的稱呼,藍錦有些不習慣,低聲問:“我以前怎麼稱呼你?”
怎麼稱呼的呢?流氓?敗類?北國賊人?洛璟塵笑眯眯地回答:“自然是喊我夫君。”
藍錦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喊不出口。
“這身衣服是我給你的聘禮。”洛璟塵指了指,笑道:“你要是不承認是我的夫人,可得把聘禮還我。”
藍錦心想:有這般好看的人給自當夫君,也算混得出息,問:“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你想活成怎麼樣,便是什麼樣。”洛璟塵的回答頗有哲理。
藍錦把這話記下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兩個人現在都餓慘了,如何在這個荒蕪的地方活下來成了難題。洛璟塵習慣頤指氣使:“你下去撈兩條魚吧。”
藍錦坐下玩起了沙子,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是弱女子,你去。”
洛璟塵差點笑了出來,但他還是頗為溫和地說:“我們都受傷了,這麼熱的天傷口碰上海水容易化膿。你的衣服防水,除非……”
“我脫下來給你。”說著,她便去解自己的衣服。
洛璟塵簡直要驚呆了,她這也……太直率了吧!連忙道:“住手!嗐,我跟你開玩笑呢,抓魚這種粗活怎麼能勞煩夫人呢?”
藍錦認為自己既然是他的夫人,當麵脫下外衣應該無妨,但她沒想到這件白衣裏麵除了一件肚兜就沒別的衣服了,進退兩難,十分尷尬。聽到洛璟塵這麼說,如逢大赦,立即停住了手頭的動作。
淺灘前,洛璟塵抿著唇,忍著少年的羞澀脫了上衣,露出優美的線條和健碩的身姿,突然意識到周圍沒了動靜,急忙回頭看去,這一看,他登時樂得不行。
瞧藍大將軍羞羞答答的樣子喲,她居然假裝不經意地扭過頭去,在沙灘上極其認真地畫著圈圈,故意不看他。
這樣,洛璟塵剛才的羞恥感頓時煙消雲散,也不急著往海裏跳了,活動了兩下手臂,笑嘻嘻地問她:“本王的身材還不錯吧?我以前有八塊腹肌的,有一次外出打獵脫了上衣,被嘴碎的下人傳了出去,很多名門貴女都對我的身材垂涎欲滴……本王一怒之下逼自己好吃懶做了一陣子,八塊腹肌總算是沒了……小白,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藍錦依然低著頭在沙灘上畫圈圈,聽到他喊自己,低低地“唔”了一聲算作回應。
洛璟塵愉悅得笑了兩聲,他本來就長得豐神俊朗,笑容舒展開來,顯得更加迷人了。隨著“噗通”一聲,藍錦才轉過身來。
他像一條遊魚靈活地在海裏上下翻騰,一會兒蛙泳,一會兒蝶泳,再一會兒仰泳,盡量變換花樣地展現他高超的遊泳水平,多次故意露出寬闊的胸膛向她展現自信的身材,氣得藍錦翻了個白眼。
再扭頭去看時,海上卻沒有了他的蹤影。藍錦站起身來極目遠眺,目光努力搜尋著水紋起伏的地方。
半個時辰過去了,依然沒有任何動靜,藍錦開始擔憂起來,他跟自己一樣身受重傷、精疲力竭,會不會……
她急了,衝到離海最近的地方,雙手做喇叭狀朝著海麵大喊:“洛璟塵,你快回來……你去哪裏了……”
沒有任何回音,大海平靜地令人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遊泳,既然洛璟塵說過自己的衣服防水才能讓他們在海上漂這麼久,總不至於淹死,於是狠心一躍跳入水中。
衣服遇水過了一會兒便膨脹起來,她整個人胖了一圈,雙手劃著水往海中更深處尋去,一直喊著他的名字,後來甚至帶上了一點哭腔:“洛璟塵,你在哪裏啊……”
她幾乎要瀕臨崩潰了,眼見著離海岸越來越遠,她卻沒有任何要回去的意思。突然,眼前水花高高的揚起,一張明媚英俊的臉破水而出,“小白!”
他的“小白”破涕為笑,衝到他身邊,滿臉自責地說:“找不到魚就不要找了,要是你再丟了,我怎麼辦啊……”
她竟然哭了,以為找不到自己,哭了……
洛璟塵凝視著她,手抽動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不住抬起胳膊,手覆上她的臉,用修長帶著薄繭的拇指替她拭去眼淚。
“我抓了很多魚,”洛璟塵一臉苦笑,“太滑了,拿不住。”
藍錦隻覺得洛璟塵活著就是最大的好事了,道:“不要緊,我們先回去吧。”
“好。”洛璟塵一邊浮水,一邊牽著輕飄飄的她回了岸上。
剛過了正午,天氣有些熱,洛璟塵索性光著膀子任由太陽曬幹。藍錦的衣服被風吹幾下就幹了,散開頭發讓太陽曬著,想到剛才抱都抱過了,便也毫不避諱地望向背對著他處理傷口的洛璟塵。
洛璟塵身材確實很好,但身上的新傷舊傷也不少,他隻把自己肩頭重新包紮好了,其它的對他來說就是小傷,壓根不屑於去處理。
藍錦盯著他五花八門的背部,問:“疼嗎?”
“什麼?”洛璟塵正處理著身上曬幹後留下的鹽粒子,一時沒聽清楚她的什麼。
她又道:“你身上的傷,都是藍錦留下的嗎?疼不疼?”
洛璟塵一時怔住了,可笑,罪魁禍首藍錦居然在關心他的傷疼不疼。他硬氣地回答:“不疼,藍錦哪是本王的對手。”
他竟然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絲毫不摻假的焦急和關切,問道:“我剛才要是死了,你……你打算怎麼辦?”
藍錦想了想,說:“你要是死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這種同生共死的話,竟然出自一個與他勢不兩立的敵人口中。在那場可怕的暴風雨裏,藍錦也曾豪氣衝天地對他吼:“洛璟塵,我要跟你一起死!”
現在的“一起死”,卻全然是不一樣的意味。洛璟塵厚著臉皮說:“夫人愛我如斯,不惜殉情,我真的很感動。”
他明白,藍錦對他的關心並不是出自男女之情,而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親人,更是把他當作絕境裏唯一的依賴與精神支柱。
不管是醜小子還是大美人,如果藍錦死了,他就要自己在這個鬼地方孤零零地熬著,崩潰地等著不知道啥時候出現或者永遠不出現的救兵。
他們是彼此的依賴和精神支柱啊。
兩人的生存能力都比較強,力所能及地利用海島上的所有資源。在土裏挖坑,上麵蓋上一層藍錦的衣角,海水蒸發水汽停留在布料上。這個方法雖然極其麻煩,但倆人有時間,一直不停地折騰著。又找了些海上漂來的破罐子,洗幹淨後用來裝淡水,一下午終於攢了兩罐子。
除了幾棵不太繁盛的果子樹,樹林裏還有些奇形怪狀的草木,藍錦找了幾株能消炎化瘀的草,幫洛璟塵敷了。
洛璟塵躺在沙灘上,翹著二郎腿說:“連一隻野兔飛鳥都看不見,等吃完這點果子,咱倆就可以一起歸西了。”
晚間海水漲潮,給頻臨絕望的兩人送來了一份巨大的驚喜——有蛤喇、牡蠣、扇貝……還有一隻爬來爬去的大螃蟹。
倆人眼前一亮,突然來了力氣,不由分說地撿起了撿了起來。用火石擦了火,引燃撿來的木柴,海邊的風一吹,火劈裏啪啦地便燒了起來。淘洗幹淨的海鮮放在碎罐子上,用樹枝吊著在火上烤,滋滋啦啦的聲音無比悅耳動聽。
大螃蟹不老實,總想逃出去,無情的洛璟塵索性拴住它的鉗子和腿,讓它無所遁形。慢慢地,蛤喇和扇貝依次張開了嘴,露出柔軟鮮嫩的肉。
洛璟塵瞧著她,原來她的笑容這般甜美。
夜幕降臨,兩人在柔軟的沙灘上和衣而臥,幕天席地,聽著海浪翻滾,漫無目的地聊了幾句,立刻一拍即合,決定明天爬起來伐木做船。
次日,二人發現沒有伐木工具,也沒有粘木頭的工具,又不知道船怎麼做,製造船隻的想法無疾而終。
日子如是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過去,還是遲遲沒有等來救兵。好像天無絕人之路,海浪每天下午都會給他們送來海鮮,偶爾吃些野果,不會餓死。又好像天意弄人,若是外麵的人以為他們葬身於大海,放棄尋找,他們難道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在這裏活著嗎?
月落日升,日落月上,目之所及,不見海角,不見天涯。即便活下去,也隻是活著。
洛璟塵想:如果這輩子真的出不去了,他就把藍錦的真實身份告訴她,倆人轟轟烈烈地打一架,直到同歸於盡,也比這裏耗死強。
他私下研究過藍錦的麵具,一般麵具用人皮,但人皮用起來惡心,而且遇水容易脫落,容易腐爛。這個麵具不知用的什麼材質,輕薄如紙、柔軟如帛,還能防水,絕非一般人能做到。
半夜的時候,藍錦捂著肚子難受地翻來覆去,身邊的洛璟塵也被吵醒了。看見她身下沙子上留下的一灘血跡,思索了一會兒就明白過來了了,“你……”
藍錦一臉尷尬,低低地說:“你轉過頭去,我處理一下。”洛璟塵便乖乖地翻過身去,不去看她,直到她說“好了”,才又把頭轉了回來。
月色下,是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絕美而妖媚,她緊咬著下唇,蒼白的嘴唇上才透出一絲血色來。
盡管是春末夏初,白天的陽光把沙子曬得熱乎乎的,一到了晚上沙灘的溫度便驟然下降,睡在上麵便發涼。女子體質屬陰,再加上她經曆了海上飄蕩、受傷,吃的是涼性的海鮮和野果,喝的是沒有溫度的涼水,這一天天地耗下來,葵水忽至,腹中脹痛,周身發冷,整個人都垮了。
“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覺了。”她說。
“你不舒服嗎?”洛璟塵問了句廢話。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藍錦重新躺下,背朝著他,蜷縮起身子,像一隻可憐的落難鵪鶉。
洛璟塵把她哄得團團轉,自然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眼下能不能離開這裏都不好說,早就沒必要假戲真做了,看她這樣,真的心疼起來。
今夜的月亮格外亮,亮的讓人更加睡不著了。他翻身朝著大海的方向,被一樣東西膈了一下。
從藍錦那裏偷拿的虎符,現在是一無是處。
“什麼聲音?”洛璟塵突然出聲,把藍錦也嚇了起來。原來她也沒有睡著,怕吵到洛璟塵睡覺,一直忍著痛不出聲。
平靜的海麵上突然發出一陣陣異響,緊接著,不遠處的海水劇烈起伏。兩人麵麵相覷,眼中的驚恐之色越來越濃。
難道真有鯊魚?
洛璟塵不由分說地抱起藍錦,準備逃離。隨著那一聲聲長嘯,他停住了腳步,徐徐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