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絕處逢生

蘭因海複又變成風平浪靜，安靜地像個乖寶寶，仿佛那個胡作非為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不是它。

海水將兩具屍體衝到了海灘上，遠遠望去，他們緊緊擁抱著，像是一對落難殉情、同生共死的情人。

兩具屍體緩緩睜開了眼睛……

哦，他們還沒死，不能叫屍體。

迷茫地看了看對方，再看看天，目光又落回彼此的身上，互相瞪了刹那，不約而同地撲向對方。

“瘋子！”洛璟塵先罵。

“流氓！”藍錦接著罵，順手抓起一把沙子扔他身上。

他打上他的麵頰，他製住他的胳膊；他赤手相搏，他拳打腳踢；他不甘示弱，他毫不留情……他們經曆了暴風雨和打鬥，又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身上早就傷痕累累，再加上腹內空虛，頭昏腦漲，即便是武功再高強也使不出厲害的招數來了。

“本王不好男色！”洛璟塵又補了句，“好男色也看不上你！”

藍錦怒極，一腳朝他的襠部踢過去。

洛璟塵急忙避開，壓住他的雙腿，“你有病吧！來到這個鬼地方，你得意了？”

陽光和煦地灑在金黃色的沙灘上，他們不顧形象地用最原始粗暴的方式在沙灘上互掐、翻滾、打鬥，一會兒扇耳光，一會兒揪耳朵，一會兒踢肚子，一邊互毆一邊痛罵，像兩個幼稚的小孩子。

藍錦皺眉，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一陣又一陣地嗡鳴。

洛璟塵拚命護著自己的右臂，生怕右臂被這個瘋男人扯斷扔出去。但他比藍錦高一個腦袋，身材也更加健碩，在這種純靠力氣的打架上穩穩占據了優勢。他忍著拳打腳踢，左手提起藍錦的小身軀，像扔小雞一樣把他扔了出去。

藍錦順著沙灘一路向著海岸滾下去，滾速越來越慢，他卻再也沒能站起來，腦袋“砰”地撞到了一塊巨大的礁石上，不動了。

洛璟塵吐了嘴裏的沙子，走過去踢他：“藍錦，你死了沒？”

藍錦的腦袋被撞出了血，頭發亂七八糟地鋪著，雙目緊閉，嘴唇發白，臉上臟到不能看，洛璟塵的目光一路遊下來，最終在他的衣服上停住。

這衣服可是個大寶貝啊，沒有它，他可活不下來。想想藍錦之前的行為，似乎他也不知道這件衣服能讓人漂浮在水上。

為了這件寶貝，洛璟塵忍著藍錦身上的臟汙和對男人的嫌棄——雖然他自己也不幹淨，特意撇過頭不去看他，屏著呼吸，去扒他身上的衣服。這種氣氛詭異至極，堂堂七尺男兒在這兒扒一個男人的衣服，越想越覺得猥瑣不堪。

先除去最外層的戰甲，再脫……這衣服也不知道怎麼穿的，那麼難脫，洛璟塵隻好又把頭扭了回來，去解他衣服上帶子。

衣服上的帶子過於複雜，洛璟塵從小就是被人伺候穿衣的命，哪會給人寬衣解帶？他咬咬牙，狠狠心，索性粗暴地從領口處將衣服一把扯下來，然後，他的心臟停了半拍。

這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瞎了。

抬抬頭，看看大海冷靜了一下，複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放在他胸口的手，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觸電似的慌忙把手拿開。

他、他他他他……他怎麼是個女的？

他竟然是個女的！

深吸了一口海邊的涼氣，洛璟塵的腦子有點亂，但很快就捋順了思緒，看了看自己的手，除了那個什麼，剛剛好像還感覺到……藍錦有心跳。

手忙腳亂地給她穿好衣服、套好戰甲，欺騙自己剛剛什麼也沒幹。食指探了下她的鼻息，確定還活著，隻是暈過去了。

如果不知道她是女子，洛璟塵很可能會弄死他。但是現在，看看她的廬山真麵目才是更有意思的不是嗎？身上的皮膚那麼白，怎麼可能是個小黑子呢？洛璟塵在她的下頜處摸索一番，將她的麵具撕下來。

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卻再也移不開了。

一身的臟汙淩亂裏，露出一張美麗白皙的臉龐，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她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長著精致的鵝蛋臉，安安靜靜地沉睡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落下整齊的影子，左眼角下生了一顆小小的淚痣，平添幾分風情。

實在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那一蹙眉，那一雙眼，那一抹唇，那一點朱砂淚痣，不偏不倚地全都長在洛璟塵的審美點上。

可她不僅好看，還有一點點可愛，任誰也沒法把她同戰場上那個喊打喊殺的將軍聯係起來。洛璟塵心中的五味翻了又翻，忍不住戳了下她兩隻肉呼呼的腮幫子，戳完左邊戳右邊，覺得好玩極了。

他四處走了走，不出一個時辰就回來了，嘴裏啃著一個果子，袖子裏還藏了幾個，這是他唯一的收獲。這個四麵環海的島嶼麵積不大，荒無人煙，除了一片野樹林生了幾個野果子，什麼都沒有。

正午的陽光愈發強烈，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躺在沙灘上的人還是沒有醒。極目遠眺，四海茫茫，地圖上沒有這座島，他不知身在何方。

白色的浪花一層一層地湧過來，炫耀著大自然無窮無盡的力量。洛璟塵一向喜靜不喜鬧，可這裏的安靜讓人心慌，讓人有些絕望。

洛璟塵朝啥也聽不見的人罵道：“拜你所賜到了這種鬼地方，死了都沒人收屍！”

但又慶幸，除了自己，島上還有這個活物。

洛璟塵晃了她半天也沒有回應，捧了一把海水給她潤潤嘴唇，無奈道：“打打殺殺也行，罵罵咧咧也行，好歹算個人，趕緊醒過來啊。”

他眨眨眼睛，突然想到一樣東西，暫時忘了男女有別，毫不猶豫地把手伸進她的懷裏。

藍錦睜開了眼睛。

空氣和時間在這裏凝固，兩人麵麵相覷。

“你醒啦？”洛璟塵握住她懷裏某樣東西，緩緩把手抽出來，硬生生扯出個尷尬至極的笑容，裝作無辜。

藍錦往後一縮，驚道：“你是誰？”

洛璟塵不動聲色地把東西藏在袖子裏，問：“你不認識我了？”

她環視四周完全陌生的環境，迷茫地搖搖頭，打量起眼前的陌生的男子。麵如冠玉，長眉如劍，鼻梁高挺，一雙丹鳳眼含情含笑，薄唇一抿帶著萬千風情。雖然衣服破爛臟汙，雖然頭發已經亂的快沒型了，仍是個看起來賞心悅目、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你記得自己是誰嗎？”洛璟塵湊過去，仔細地觀察她的神情，比她自己還期待答案。

藍錦搖了搖頭，眼睛清澈地如一汪清泉，沒有那種堅強冷意，不帶有任何仇恨，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

她這個年紀，本該就是個小姑娘嘛。

“我叫洛璟塵，你叫……”狡黠的目光從她嫩白的臉上一閃而過，隨機取了個名字：“小白。”

他又道：“你是我的夫人。”

藍錦大驚，露出苦澀表情，“我成親了啊？”

洛璟塵委屈巴巴：“很失望嗎？對我不滿意？”

“沒……不是那個意思，我也不知道……”

“就是嘛，你可喜歡我了，我領兵出戰，你不放心，非要女扮男裝跟著出來，結果遇上了風浪，我們才淪落到這兒，你受了傷，失憶了。”

“是這樣……”藍錦低著頭，看上去很乖。

洛璟塵卻想到了她對自己喊打喊打、大罵自己流氓的樣子，覺得不能白白擔下惡名，冷不防地一口親在她的腮上，占完便宜，飛速地將唇移開。

藍錦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坐立不安地搓著手，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洛璟塵看著她，一不小心竟也跟著紅了臉，生平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

一個女子即便演戲的天分再高，遇見討厭的人輕薄她，定會下意識地做出最真實的反應。現在，洛璟塵確定藍錦是真的失憶了。

海浪拍打著海岸，荒島雖然還是安靜，卻沒有那種無望的感覺了。

洛璟塵聽她嗓子沙啞，就地取材，用手捧了些海水，給她喂進去了一點。海水太鹹，喝起來並不好受，勉強算是潤了潤嗓子。

舌尖的觸感仍留在手上，酥酥麻麻的，洛璟塵胡亂在衣服上抹了幾下。想著剛剛占人家便宜多少有點不要臉，出於愧疚心理，忍痛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果子，遞給她：“有力氣吃嗎？”

藍錦登時眼睛一亮，接過來“哢嚓哢嚓”地啃了起來，不知該怎麼麵對這個被自己完全遺忘了的丈夫。

“你我是什麼人，跟誰打仗，敵人打退了嗎？這是什麼地方，能不能走出去？”

“我是北國七皇子，帶兵攻打南國，中了藍錦的計，兩軍全軍覆沒，就剩下我們兩個。”洛璟塵簡要回答。

藍錦問：“藍錦是誰？”

洛璟塵回答：“南國征北將軍，一個腦子被驢踢了的瘋子。”

“哦。”藍錦點了點頭，“那我呢，就叫……小白？”

小白這個名字稍顯簡單粗糙，一聽就不是個整齊的名字。洛璟塵一時沒編好，隻好先欲言又止，然後輕輕歎氣：“小白，我們兩情相悅，曆經波折，好不容易才在一起，過去那些不美好的記憶，忘了也許是件好事。”

藍錦還是很想知道。

洛璟塵一臉真摯：“你身世飄零，舉目無親，但是你嫁給了我，我就是你唯一的親人……這裏四麵環海，荒無人煙，我們先想想怎麼活下去。”

藍錦點頭，抿了抿嘴，指著身上的戰甲，低聲道：“這個重的很，我能不能脫了……”

“啊？哦，當然，要不要我幫你啊？”洛璟塵問得十分體貼，很快便投入到角色裏。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藍錦還是不好意思麵對他，特意背過身去，去解笨重的戰甲。

趁著她看不到，洛璟塵趕緊抬手把自己即將控製不住的嘴角按了回去。瞧她那扭扭捏捏、羞羞答答地表情，他好想跺著腳放聲大笑，無比囂張狂傲地指著她說：“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戰甲掉落，貼身的顯出婀娜多姿的身材。洛璟塵瞧著，她的這件白衣不僅能夠漂浮在海上，而且刀槍不入，無褶無皺，更神奇的是沒有染上一丁點血漬和汙垢。

衣袂被海風高高吹起，在碧藍的大海與湛藍的天空之間，在金黃的沙灘上，她美得像是從天降落的驚鴻仙子，不染凡塵。

二十年，向來隻有北國第一美男子洛璟塵嫌別人醜的份兒，從來沒有過自慚形穢的感覺，但是現在有了。

她徐徐轉身，瞧著他癡癡的傻樣兒，笑了笑：“你叫洛璟塵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