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楚星河
時間退回到七年前。
那天,陽光正好,一切也剛剛好。
上課的鈴聲還有兩分鐘就要響起了,夏寐心急如焚地在作業本上寫寫畫畫,不時還看眼手表。
再不抄完,就來不及了!下節課是出了名的大魔王,楊主任的數學課,要是被發現她一題沒寫,就要站四十分鐘了!
她可不想剛開學三天,班裏人都沒混熟,就以這種丟臉的方式被人認識。
江亦謙單詞都背完了,發現她還沒寫完,“從初中抄到高中,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
夏寐對他諂媚地笑了笑。
初中時,班主任對大家說:“你們現在抄作業,能抄進高中嗎?江亦謙同學的成績再好,你們要是能跟他考進同一所高中,繼續抄他作業,我王某人甘拜下風!”
夏寐就是那個讓他甘拜下風的人……
當然不是她成績有多好,考進了一線,而是江亦謙覺得現在的學校離家近,他懶得去那麼遠上市重點。天才說,路上花費的時間耽誤他背單詞。
反正他不管在哪裏上學,都掩蓋不住自帶的光環。現在個子使勁往上躥,憑著一張臉已經收獲方圓十裏的女生的仰慕了。夏寐是那個最勢利的人,隻惦記著江亦謙那華麗的作業本。
就在她抄最後一道題的時候,頭突然被一記重創,腦子就在這電光火石間斷片。
她痛苦地捂著頭,找到了那個砸中她的罪魁禍首,一個碩大的籃球!
教室門口站著那個笑得一臉燦爛的人,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那人的眼睛澄澈晶亮,如黑曜石鑲嵌在眼窩裏,眼角微微即便是笑著也微微下垂。眉骨深刻,兩道劍眉濃密,飛揚入鬢。因為剛運動完,短短的頭發上還沾著些許汗珠。
這個人竟然沒有一絲抱歉嗎?!
夏寐憤然起身,麵色鐵青,“你!”
她一時記不起他叫什麼名字,懸在半空中食指顯得氣勢薄弱。坐等看好戲的其餘人等,紛紛看著兩人的對峙。
那人大步流星走到她麵前,把籃球一拍,“咚”一下揣進懷裏。
“你什麼你?我有名字,我叫楚星河。我說夏寐同學,你天天在那兒抄作業,有意思嗎?江亦謙同學脾氣好不說你,不代表他心裏願意哦。”
江亦謙第一次正視楚星河,他的心裏就浮現了一句詩,“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關你屁事!這些題我就算不抄也會,隻是懶得寫,你天天在那裏抱著個籃球,你有意思嗎?它能幫你討你老婆,還是能助你升官發財啊?”
“來看我打籃球的女生,個個都想做我老婆,你說是不是特別有意思?”楚星河俯下身,擠眉弄眼地對她一笑。
夏寐警覺地往後靠了靠,“楚天河!你別把你頭上的汗滴下來,弄臟了我的校服!”
“大不了我給你洗幹淨啊!”他的笑意浸透了眉梢眼角,“唉,還記不清我的名字,是楚星河,你看,我把你名字記得多清楚。”
上課鈴聲驟然響起,夏寐顧不上再跟他廢話,忙坐到座位上飛速把最後一點抄完。
江亦謙的聲音冷不丁從身邊傳來,“頭疼的話可以去醫務室,你坐在這兒也是浪費四十分鐘。”
“不去不去。”夏寐焦急道。
猛烈的撞擊確實有點讓她眩暈,但勉強還能撐住。隻是,她頭倒是不疼了,坐在後麵的楚星河卻是個讓她頭疼的。
“這裏我們要靈活運用三角函數公式……”
楚星河用筆戳了戳她背,“喂,你為什麼叫夏寐?是夏天睡覺的意思嗎?”
夏寐把椅子調整往前,不理他。
他反而變本加厲,“老師講重點了,你怎麼不記筆記啊?”
“放學去不去看我打籃球?”
“是不是因為我太帥了,你不理我?”
細細碎碎的話,傳進夏寐腦子裏跟緊箍咒一樣,她終於忍無可忍,爆發出一句,“閉嘴!”
這句話,也正是從上課開始就隱忍不發的江亦謙一直想說的……
他第一次發現有人比夏寐還能吵。
楊主任臉色很難看地盯著夏寐,“這位同學你給我站起來!你在跟誰說話!”
夏寐局促地站得筆直,委屈巴巴地剛想要解釋。
“老師!”楚星河高聲道,“夏寐說,這道題您講錯了,她有更好的解法!”
楊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哦?那夏寐來上麵給大家講解一下這道題。”
“我……”
糟糕,她剛才真是一點沒聽進去,這下要出洋相了。
夏寐求助的眼神望向江亦謙,他無動於衷。
無奈,她隻好不情願地走出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亦謙站了起來。
“老師,她剛才把思路跟我講了一遍,我發現那個方法不可行,所以還是不要讓她上去浪費我們的時間了。”
救星啊!夏寐看江亦謙的眼睛裏充滿了星星。
楊主任覺得有道理,“那就不給大家作錯誤示範了,繼續上課。”
夏寐轉身對楚星河揮了揮拳頭。
江亦謙這人平時話不多,也不搭理那些聒噪的小女生,但為什麼總袒護這個隻知道抄作業的笨蛋呢?楚星河不僅納悶,還有些煩躁。
對於楚星河隔三岔五的挑釁,夏寐每一天都是在炸毛中度過的。有一天,她想到了一個辦法。
夏寐穿了一件最會起靜電的衣服去上學,她書包剛放下,就神秘兮兮地對江亦謙說:“今天,你能不靠近我就別靠近我,因為我穿了件法寶,不想誤傷你。”
“我從沒靠近你。”
“……”
不過,楚星河那個傻帽就不會像江亦謙這麼拒人於千裏之外了,整他肯定有用!
“楚星河!”
夏寐轉過身,大叫了一聲,對他勾了勾手指。
剛灌滿水回來的楚星河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嚇蒙了,“幹什麼?”
“來來來,我讓你看樣東西!”
“什麼什麼?”他完全被防備到夏寐的詭計,走到她座位旁邊。
他剛湊進前去,臉上就被她冰冷的手指一觸,被靜電電到的他下意識把臉往後一縮。
“你躲什麼?我還沒拿出來呢!”
那冰冰麻麻的感覺仍在臉上,仿佛那一片肌膚被施了魔法。
“你……摸我臉幹嗎?”楚星河犯蒙的表情還真是難得可愛到蠢萌,尤其是那雙大眼睛,看著她時眼波流轉的,夏寐對他所作所為都有罪惡感了。這小子以後長大了絕對是個禍水啊!
“你臉上有臟東西我幫你擦掉。”
“哦,還有嗎?”楚星河覺得她摸他的臉時,受寵若驚,雖然她手很冷,但還是心懷期待。
“有啊,這兒!”夏寐再次伸出了“邪惡之手”。
“啪”,很重的一聲,又被電到的楚星河這下疼地“噝”了一聲。
“你怎麼渾身帶電?”他皺著眉。
“啊,不知道啊,可能我……魅力十足?”
楚星河委屈地擺了擺手,“你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找不到了。”
夏寐說得理所當然,楚星河這才發現自己被耍了。剛要發火,突然想到此時拆穿她,今天一整天就沒什麼樂趣了。她肯定是故意拿靜電來電他,少不了和他肢體接觸。他索性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這樣就有意思多了。
“那你再找找?要不,我幫你一起找?”
麵對他真摯的眼神,夏寐心虛了,隨意敷衍道:“可能沒帶來吧。”
楚星河眨了眨眼,心思一轉,“我昨天跟人學了點看手相,要不我給你看看吧?”
“你還對這個感興趣?”夏寐一向喜歡玄學、神神鬼鬼的東西,就大方地把手攤開,“那你看看,我是男是女?”
“男生女相,施主若是女兒家必成就帝王業啊!”楚星河掰著她的手掌,誇張地說道。
夏寐嘻嘻一笑,“那到時,我把江山分你一半。”
“江山我不要,陛下讓我進宮做你男寵吧?”楚星河目光熠熠,亮若星鑽。
從江亦謙的角度看過去,兩個人頭挨著頭,手拉著手,窸窸窣窣地一會兒陛下一會兒男寵不知道說些什麼,試卷上的代數他竟是一個都算不出了。
“夏寐。”
“啊?”講得正歡的夏寐被江亦謙莫名其妙一叫,天真地回過頭。
江亦謙眉眼未抬,無數個理由閃過腦海,夏寐和楚星河都在等著他說出下麵的話。
“作業本還我,我想起有道題忘寫了。”
“哦!我現在就拿給你。”夏寐忙不迭在課桌裏找數學作業。
可翻來翻去都找不到江亦謙說的那本,“我沒拿過啊……是不是已經還給你了?”
楚星河敏銳地洞察到江亦謙在撒謊,他心口不一的時候,食指會抵在下巴。
“我也沒有,你是不是丟了?”
“我記得,我寫完就還給你了啊……不對,讓我回想一下,啊,我到底問你借過沒?”
真是個迷糊蟲!
江亦謙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下一秒夏寐的身子就傾斜過來,穿過他放在桌麵上的手臂,從桌角那一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書裏抽出那本藍色的作業本。
她的校服蹭過他的校服,他呼吸一滯,他清楚地看到,夏寐光潔的臉上細小的茸毛,細膩的皮膚上也有一兩顆小麻子。
“喏,這不是嗎?你看你,冤枉我了吧?”夏寐舉著作業本,一本正經的樣子。
江亦謙麵不改色,“別靠近我。”
莫名其妙!
夏寐話噎在喉嚨裏,氣鼓鼓地轉過臉不理他,卻對上楚星河的大笑臉。
“笑什麼笑,像個傻子一樣!”夏寐頓時沒了心情。
楚星河把嘴一閉,藏起了兩排潔白的牙齒。
本以為夏寐也就是作業上總依賴江亦謙,原來他的態度也能影響到她心情。楚星河若有所思。
一整天裏,楚星河始終對早上那帶著絲絲涼意的觸覺耿耿於懷。
“夏寐,我衣服後麵好像蹭到什麼了,你幫我撣撣。”
黑壓壓的一片影子蓋住她的臉,她懶懶地從草地上站起來,他校服比她的還幹淨!
夏寐一度以為他對靜電有神奇的適應力,不然為什麼一天下來不但沒躲著她,反而還一直黏著她?
這招失敗,換個別的吧。她懨懨地從籃球場走回教室。
楚星河投了個三分球後,得意地往邊上看去,發現那一排女生裏沒了夏寐的蹤影,他便沒有耍帥的興趣了。他把籃球扔給別人,在一片女生的目送下離開了籃球場。
夏寐走得慢吞吞的,竟也還沒走遠,楚星河跑過去追上了她。
“喂,你怎麼走了?”
她怔了怔,反問道:“你不是也走了嗎?”
楚星河脫口而出,“你走我也走。”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打籃球嗎?快回去,那些女生還等著你發福利呢!”
“可是,我是打給你看的啊!”
“我?”夏寐不敢確定地指了指自己,還以為聽錯了。
楚星河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將眼前這個瘦小卻又一肚子鬼靈精的人抱進自己懷裏。
夏寐第一次和男生有這麼親密的接觸,而且他緊緊地抱住她,根本不像是開玩笑。等她反應過來時,不知所措地去捶他的肩。
楚星河全然不理會她的反抗,反正抱著挺暖和的,他想。
“喂,你發什麼瘋!你別以為這裏沒人會路過!”她悶在他衣服前的聲音,從胸口處傳來。
楚星河咯咯輕笑,“你不是總拿靜電來電我嗎?我不躲不避,現在讓你電個痛快!”
“你快放開我,我快悶死了!”
“你不知道抬頭啊?”
怎麼看都像夏寐埋在他胸前撒嬌。她甫一抬頭,對上他滿含笑意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翕動微顫,她所有的狠話全堵在了嘴裏。
她猛地一推,“知道我整你,還不知難而退?”
“為什麼要整我,因為我一直煩你?”
“因為我討厭你!”
“可是,我喜歡你!”
夏寐上一次聽見這種話還是幼兒園的時候,質疑著他話裏的每一個字。
“如果你問我為什麼,我也說不出原因。在新生名單上看到你的名字,就記住你了,甚至連麵都沒有見過,可就是有一種力量把我吸引過去。
“喜歡你,所以你抄作業的樣子都比別人好看。雖然你罵我,討厭我,但是我願意被你欺負。這樣我還能找到點存在感,不像江亦謙,坐在你身邊本就得天獨厚。”
起初夏寐還被他說得麵紅耳赤,聽到後來越來越不對勁,凶巴巴道:“我罵你還不是因為你老妨礙我!”
楚星河舉起手掌,“我發誓,以後隻做讓你開心的事,絕不讓你有大傷元氣的機會!你如果不開心了,就拿我當出氣筒!”
“那我還不被全校女生都殺了!”
“你以為現在她們就不想殺你嗎?你旁邊坐著江亦謙,後麵坐著我,本來就是她們眼中釘了。”
楚星河講得頗為得意,結果就是夏寐狠狠在他腳背上踩了一腳。
他吃痛叫出聲來,“我還沒講完呢!你知道為什麼沒人追你嗎?你就不好奇?”
夏寐挑了挑眉。
“因為都被我攔截下來了啊!啊哈哈哈……”
“楚星河,你……你害得我都懷疑自己!”
夏寐揮起拳頭向他砸去,卻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握在掌心,牢牢包裹住。他收起嬉皮笑臉,一字一句道:“你無需懷疑自己,在我心中你無人可替代。”
夏寐猶疑。
江亦謙剛好從操場回來,遠遠看到這一幕。
兩人保持著奇怪的姿勢,彼此對視,又彼此對峙,氣場的強弱不分上下,隔得很遠,所以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他舉步欲裝作若無其事路過,卻又躊躇。無數個念頭糾纏在一起,最終,往反方向離去。
“那……你可不可以也喜歡我一下?”
楚星河心跳加速,他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怕被拒絕後,她的答案是幾近完美的江亦謙。
那個人,他想起內心就止不住的忐忑,他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和不局限於考試、作業的睿智。他可能,一輩子也贏不了他。
夏寐轉了轉眼睛,“再說吧。”
“那就是我有機會了?!”楚星河雀躍地拉住她。
夏寐沒搭理他,徑自走回教室。旁邊一個高大的身影上跳下竄,被夕陽灑滿了一身的金色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