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雪夜

年底加班，是每個悲催的策劃都逃不掉的陰影。

夏寐從堆成山的文案裏，探出半個小腦袋。她要是再不下班，宋霽給她點的東西隻怕都要擺到鄰桌去了。

她終於明白招惹一個瘋子會有什麼後果了。

宋霽對她“無微不至”的問候，都能趕上晨昏定省了。永遠準時地出現在她下班經過的地方，開著跑車說順路。

從下午開始，咖啡、蛋糕、各式小零食，甚至還有一盒透熱的鐵板牛排。上麵的署名全都是“Dear，夏寐”。

夏寐懊惱地扶著額頭，她是不會動這些東西的，但放在這兒香啊！

她“威武不能屈”的操守一直被四溢的香氣挑逗著，忍得十分難受。小艾下班前驚訝地看著她桌上一堆包裝沒拆的外賣，了然地對她一笑。

真是……她又自以為知道什麼了……

手機出現一條未讀消息。

“怎麼都不吃？你是不是不喜歡？”

夏寐徑直把這些東西都拎進宋霽的辦公室，惡狠狠地瞪著他說：“你把整座美食城都搬來我都不會動筷子的，宋霽，你別幼稚了！”

“可是，你餓壞的話，我會心疼的！”宋霽眼波澄澈，一臉純良無害地看著她。

“你認為你說的話我還會信嗎？我們已經分手了，別再浪費時間了。”

“夏寐……”

夏寐不顧他在身後喊叫。

再多看幾眼，多說幾句話，他這張臉帶來的副作用就會立即生效。

宋霽果然是個沒耐心的，被夏寐這樣一說，也不裝模作樣地加班了，待她轉身取文件時，發現他辦公室裏早就空無一人。她這才意識到，偌大的辦公區隻有她自己了。

她打了個寒顫，那些平時看的鬼片，情節全湧上來了。

突然想起，人全走光了，公司樓下就沒人給她開門了！

她好久沒用公司的門卡了，前幾天都和別人一起出去，今天加班到深夜，才回憶起那天在世紀廣場補妝的時候，她順手把包裏的門卡遞給江亦謙拿著了，後來就一直忘了它的存在……

夏寐硬著頭皮撥通江亦謙手機，她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對方陰鬱的氣場。

“哦……下次不會了……”

“我給你送來。”

簡短的幾個字，夏寐卻心頭暖洋洋的。如果世界上還有誰會答應她所有無理的要求，能忍受她的無腦和情緒無常，那大概隻有江亦謙了。還好，還有江亦謙。

夏寐又抱著電腦坐了一會兒，發覺哪裏不對，猛地一回頭，歐陽的臉在距離她一拳的地方，眼裏盡是說不清的曖昧。

夏寐尖叫了一聲，全身的汗毛都帶著恐懼。

歐陽見她往後麵一躲，笑眯眯地把身子往前湊。

“小夏，這麼晚還在公司啊？”

“呃，準備走了。”

“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我很願意為你指導的。”歐陽的眼神色迷迷的。

看他長得幹幹淨淨的，竟然是個猥瑣男！

夏寐避開他越靠越近的身體，以後還要見麵，所以免不了還要保持微笑，“那個，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擾歐陽前輩了。”

歐陽擋住她的去路，攔在她身前，語氣輕佻地說道：“小夏，你這麼晚一個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

“外麵這麼冷，怎麼不用呢？”

夏寐一股熱血湧上來，去推他的手臂，但她一個沒吃晚飯的人能有多少力氣，輕而易舉就被他反攬進懷裏。他口中的熱氣呼在她後腦勺，夏寐一陣反胃，可他愈發猖狂，手開始不老實。

這下也不怕撕破臉了，夏寐發了狠地掙紮，抓撓他的臉。

“你放開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報警抓你？！”

“嗬嗬，警察不敢抓我，因為……”

他話還沒說完，兩條胳膊就被人一邊拎起一條，往後狠狠一個反剪，疼得他“嗷嗷”大叫。

驚魂未定的夏寐轉過身，傻眼了。

江亦謙和宋霽也不知何時出現的，一人一邊，同時製服住了歐陽，把他按在地上。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又同時開口，齊刷刷地把目光朝向她。她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得搖搖頭。

宋霽踹了歐陽一腳，怒道：“看不出你挺有本事，還惦記上了我的女人！”

又開始胡說八道，夏寐心裏翻了個白眼，對江亦謙擺了擺手。

“你不是有女朋友嗎？她怎麼又……”

宋霽又踹了他一腳，“我說是就是！你剛說警察不敢抓你？這麼拙劣的話，你敢來嚇唬她？你不想活了！”

歐陽痛得在地上滿地打滾，連連求饒。

江亦謙麵色沉靜如水，彎下腰，一把拽過他的領子，掰著他的臉麵向夏寐，冷冷地發話，“向她道歉。”

歐陽一臉掛彩，此時又是一對二，無奈隻好窩囊地說了句，“對不起。”

夏寐怕這兩尊佛又追究他態度不真誠，等下再把他打出內傷就不好了，忙道：“事情還是不要鬧大了，讓他趕緊滾吧。”

宋霽鄙夷地看了歐陽一眼，吼道：“兩天內，你自己交辭職報告！你夏姑奶奶暫且放你一馬，還不快滾！”

歐陽灰溜溜地從他們的包圍中逃走了。宋霽這個公司的隱藏股東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隻怕歐陽明天就要來收拾東西，永遠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夏寐剛才掙紮用力過猛，又從沒遇見過這種事，這時身子癱軟，搖搖欲墜。

江亦謙快步過去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臂膀裏。夏寐抬起頭，就望進那雙深邃眼瞳。

他是個鮮少會有情緒起伏的人。

“喂！你怎麼進來的，不許再抱著她！”

她差點就淪陷在他眼裏的汪洋中，但很快被一個聲音破壞。

江亦謙懶得理他，對夏寐道：“你受驚了，我送你回家。”

夏寐點點頭，勉強借著他的力道重新站穩，感覺到宋霽一道憤然的目光鎖定在她臉上。

“他是來給我送門卡的，那天在世紀廣場我把門卡落在他那兒了。”

說到世紀廣場，宋霽就開始不自然。

“對了，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夏寐疑惑地問。

宋霽苦著臉，“我去給你搬美食城了啊！我已經把一層都包下來了。”

對他的孩子氣執著，夏寐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不要這麼做了。”

宋霽頗為失望，本想帶她去吃隻有冬至後才營業的火鍋，因為生意火爆，未來的每一天都會排長隊。

所以他趁明天老板營業前，提前打好了招呼，讓他今晚就為他們兩個人營業兩小時。夏寐這麼懶，肯定不會排隊去吃這家的火鍋。所以如果他不去給她開個綠色通道，她就會錯過這人間美味。

他隻想，把他認為的最好的給她。

江亦謙看了眼宋霽，對夏寐道：“要不就去吃一點吧。”

被他這麼一說，夏寐再拒絕宋霽的好意，反倒顯得小氣了，隻得應允。

宋霽見她答應了，立刻笑得燦爛如三月的陽光，那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仿佛能把所有回憶喚醒重疊。好像那個帶著痞痞的笑的人，隨時會在心如死灰的記憶裏複活而來。

江亦謙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餘光卻瞥向怔住的夏寐。

“夏寐，上車！”

走到樓下後，宋霽那輛紅色的法拉利前照燈一亮，他打開車門，對著夏寐做了個請的動作。

夏寐卻剛好停在江亦謙的車前。

宋霽對著江亦謙，隔空高聲喊道：“喂，那位仁兄，要不你也坐我車？”

本來想得好好的，可以和夏寐獨處，現在來了個身高相貌都不輸給他的江亦謙的。宋霽自然窩火，還不能表現出來。

夏寐瞪了宋霽一眼，就身子一縮，跳進了江亦謙車的副駕駛。

宋霽暗自咬牙，無奈隻好作罷。

夜裏十點半，馬路上的車輛已經寥寥無幾。年底，這座城市裏走了好多人回家過年，冷冷清清，恍若空城。一紅一白兩輛車穿過人民街，融入無邊夜色。

夏寐靠著座椅，就昏睡過去。

路邊飛快後退的路燈，一次次將橘色的燈光灑向她幹淨的臉龐，烏黑的發絲貼在她纖細的頸線，影影綽綽中能窺見那細膩之處一道粉色的疤痕。

江亦謙瞳孔微縮。當初尋死覓活，聲嘶力竭的是她，此時睡顏沉靜，與世無爭的是她。她平穩的呼吸從身側傳來，也許此時已經入夢。

她夢中的世界裏，沒有痛苦，隻有春暖花開。

江亦謙停下車，將外套蓋在夏寐身上。

宋霽鎖上車門，見隻有江亦謙一人下車，便道：“她睡著了？”

“她很累。”

“可是……”

“我想跟你聊聊。”

江亦謙的話有些出人意料。

宋霽皺了皺眉，“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我是不會放棄她的。”

江亦謙淡然一笑，“你連她的過去都不了解，憑什麼堅持？”

“現在的她，就是最好的她。過去怎麼樣，我不關心，你說的也不算。”

江亦謙點了一支煙，火光一明一滅，他吐出的煙圈消散在寒風中。他的側臉籠罩在路燈陰翳的背光處，孤獨卻孤傲。

他從不在夏寐麵前抽煙，這份靈魂中固有的孤獨與殘缺，是他永遠不會讓她知曉的。

“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為什麼她會輕易地愛上你，又輕易地離開你？”

宋霽沉默。

他當然好奇。夏寐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目光就像吸鐵石一般牢牢地吸在他臉上，表情捉摸不透。

他當時也沒細想，反正他走到哪裏都伴隨著別人的目光，隻當她是被他外表迷住的小女生，長得又清純好看，所以上鉤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就各種找理由接近夏寐，果然不出他所料，夏寐很好追。

但結局又給他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她不是很迷戀他的嗎？不是費盡心機讓他對她一心一意的嗎？怎麼分手時這麼決絕，任他後來如何挽回就是不肯回頭，好像從來沒愛過他一樣？

深藍色的夜幕下飄起了雪花，落到衣服上很快就化了。

江亦謙抬起頭，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她對你所有的態度，都是因為你這張臉。”

宋霽啞然，“我的臉有問題嗎？”

“沒有。但你很像一個人，一個她愛到骨子裏，又恨到骨子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