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車夫
在木材店老板的幫助下,我吃力地將兩麻袋木炭運到路邊,便站在風雪中等候,或許能碰上一輛熟車打這駛過。街上的車和行人就像被呼嘯的北風卷動的雪,急匆匆從我眼前卷過,始終沒有我熟悉的。我感到有些涼意,便背對著風雪來回走動。
“拉麼,老板?”一個尖細的聲音似乎在對我說,接著便是車胎皮劃水泥地的聲音,一輛半舊的板車便停在了我的身邊。
“拉。”我肯定地說。
“你拉?”望著板車夫那單薄的腰板和瘦小的個頭,我懷疑他能否搬動這兩袋木炭。
板車夫沒吭聲,把車背帶往車把上一扔,彎下那細小的腰,伸出兩隻精瘦而又粗糙的手,抓起麻袋就要往板車上搬。那動作很麻利,仿佛生怕有人要來搶走這筆生意。
板車夫那貪婪的樣子,讓我感到這是個賊精的家夥,那小眉小眼,加上那塌塌的鼻梁,定是個宰客的主。我趕忙製止他。
“哎,等等,先說說價。”
車夫直起腰,雞爪樣的手在亂蓬蓬的頭發上掃了一下雪,仰著尖腦袋望著我。
“遠麼?”他說。
“不遠,食品公司對麵,物資局宿舍。”我彈了一下身上的雪說。
“曉得,殺豬的後麵。”他補充說。
我沒吭聲,算默認了他的補充。
“得搬上五樓。”我說。
“這天怪冷的,拉車的不多,家裏等著燒吧?”邊說著,第一袋木炭被他搬上了車。
“你說,這天,剛還好好的,這雪說下就下了,等雪下厚了,還真沒拉車的。”他又說。我知道他說這些話的用意,他這是設套讓我往裏鑽。
“幫我扶著車把,行不?”他邊說,邊用一種征詢的眼光望著我,“就給五塊,你看?”他冷不丁冒出這句。
“兩塊。”我說。妻教我的那一手“攔腰一截再砍一刀”的殺價招數第一次派上了用場。板車夫把剛剛搬起的第二袋木炭放回原處,翻著小眼睛望著扶著車把的我好半天才說:
“再加一塊,行不?”
“天不早,很難找到第二輛車的。”車夫望著天又說。這時,一陣呼嘯的北風夾著一團雪襲來,我看到車夫在風雪中踉蹌了一下,那神情很是可憐。
“就三塊吧。”我說。
於是,第二袋木炭在板車夫的一聲叫喊中上了車。
當板車夫艱難地將兩袋木炭搬上五樓時,汗珠早已從他窄窄腦門上流到他的臉上,再淌到頸脖子裏。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頭上的雪花很快被他頭上的熱氣融化,與汗水融為一體。他用袖子擦著汗,站在門口望著我,我抽出一張五十元紙幣遞給他,他下意識地在身上摸著,對我說:“沒零的?”
“沒有,隻有兩元。”我肯定地說。
車夫猶豫了一下說:“就兩元吧。”車夫接過我遞過的兩元錢轉身正準備下樓,我看到他邁出的腳步又停了下來,目光停在門邊那隻鼓鼓的蛇皮袋上。
“那裏麵—”他望著我說。
“哦,那是—”
“我知道,那裏麵是垃圾、磚頭和碴子。”他望著未封口的袋子搶著我的話說。
“不錯,是我家裝潢搞的。”我說。我不知道他想做些什麼,隻是用試探的口氣說:“那袋子你—要麼?”他似乎沒聽我說話,他說:“我知道,城裏人沒力氣,工資又不高,出門樣樣得花錢,現在又在搞文明縣城,底下不許倒磚頭、石塊,要不,我幫你帶下去,拉到別處去倒。”
“算了,我沒零錢。”我說,隨手準備關門。
板車夫沒言語,他用一種很無奈的眼神望了我一眼,隻是彎下那瘦小的身腰一較勁,背起那袋垃圾噔噔地下了樓。
這時,一股強烈的寒風夾著幾團雪花從樓道口灌入,強烈地衝擊著我,我的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當我猛然良心發現毫不猶豫地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五元紙幣,再從五樓衝下跑到路邊時,板車夫那瘦小的背影和那輛半舊的板車,以及板車上那隻鼓鼓的垃圾袋已與真正的雪白融為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