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榘
榴火柳汁殷紅藍,碧筩在手香盈甔。吳子自酌發長歎,今日何日吾奚堪!忽忽春秋已三十,白駒過隙空。
句釋
“榴火”六句:頭六句點出時間。榴火,指紅豔似火的石榴花。石榴五月開花,由是確知吳敬梓出生於“榴火”的五月。 碧筩,一種用荷葉製成的飲酒器。見《酉陽雜俎·酒食》。蘇軾《泛舟城南會者五人分韻賦詩四首》之三:“碧筩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
“白駒”句:《莊子·知北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 白駒過隙喻時光倏忽流走。
我前叱曰勿複語,我三十時爾十三。是年各抱風木恨,餘方招魂來湖南。見爾素衣入家塾,穿穴文史窺秘函。不隨群兒作嬉戲,屏居一室同僧庵。從茲便墮綺語障,吐絲自縛真如蠶。旋侍家尊到海澨,齋廚苜蓿偏能甘。
以上一段,以比吳敬梓長十七歲的表哥的身份,回顧吳敬梓十三歲和十四歲時的情形,特別述及少年吳敬梓十分好學,“穿穴文史窺秘函”,這成為吳敬梓一生的習性。
句釋
風木恨:喻喪親。《韓詩外傳》卷九:“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康熙五十二年(1713),吳敬梓喪母,金榘之父客死湖南,故雲“各抱風木恨”。
“從茲”兩句:綺語,佛教指涉及閨門、愛欲等華豔辭藻及一切雜穢語。自縛,陸遊《書歎》詩:“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縛裹。”此言少年時代的吳敬梓就專心讀書,沉湎於纖婉藻麗之詞。
“旋侍”兩句:家尊,此指吳敬梓之父吳霖起。海澨,海濱,此指江蘇贛榆。時吳霖起任該縣教諭,敬梓從之。苜蓿,舊時形容教官清苦生活的用語。唐開元東宮侍讀薛令之《自悼》詩有雲:“朝旭上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幹。”
念吾與子為僚婿,柴桑門楣誇邢譚。清冰早逐東風解,泰水柔順德宏含。撐拄門戶匪容易,弱肉詎能供饕貪?況兼阿囝嗜豪侈,遂令覆墜如焚惔。猶憶著雍方盛夏,爾從夾穀歸相探,老人一見殊色喜,愛女平善得細諳。急遣長須召我往,小園共宴樂且耽。婦翁手植樹已拱,假山石發垂鬖。酒後耳熱爭刻燭,平分風月誰獨擔?
以上一段以僚婿身份記述陶姓嶽家的狀況,詳細記述康熙五十七年吳敬梓十八歲時從贛榆回全椒在陶家歡會的情狀。吳檠壽詩也記“汝時十八隨父宦,往來江淮北複南”,兩詩都並未提及吳敬梓此時進學之事。如果此年吳敬梓考上秀才,在重視科舉的時代,如此大事不會不提及。
句釋
僚婿:姊妹丈夫的互稱,俗稱連襟,見《爾雅·釋親》、《懶真子》卷二。
“柴桑”句:柴桑,古縣名,故城在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為晉陶潛故裏,此以指代雙方嶽家為陶姓。邢譚,《詩·衛風·碩人》:“邢侯之姨,譚公維私。”《毛傳》:“妻之姊妹曰姨,姊妹之夫曰私。”孔疏:“邢侯、譚公,皆莊薑姊妹之夫,互言之耳。”此言夫婦兩家皆為名門。
“清冰”兩句:清冰,《晉書·衛瓘傳》附《衛玠傳》:“玠妻父樂廣,有海內重名。議者以為婦公冰清,女婿玉潤。” 泰水,嶽母的俗稱,見《雞肋篇》卷上。兩句言其嶽父陶欽李早逝,嶽母溫和賢德。
阿囝:顧況《囝》詩自注:“囝音蹇。閩俗呼子為囝。”
覆墜:傾覆。《莊子·德充符》:“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
著雍:《爾雅·釋天》:“太歲在戊曰著雍。” 吳檠詩中的“閹茂”,是地支戌的別稱,此詩的“著雍”,是天幹戊的別稱,幹支相合為戊戌,同是指康熙五十七年(1718)。
夾穀:地名,在江蘇贛榆縣西五十裏,此指代贛榆。
“老人”兩句:老人,此指嶽母。愛女,此指嶽母之次女即吳敬梓發妻陶氏。從老人對其女平善之“細諳”可知:陶氏隨夫遠去贛榆,離母當已年餘。敬梓是年十八歲,則與陶氏結縭,年齡當在十六或十七歲。
長須:指男仆。
“假山”句:石發,《初學記》卷二七引周處《風土記》:“石發,水苔也。青綠色,皆生於石也。”鬖,毛發垂貌。
刻燭:古人寫詩時刻燭計時,比詩才敏捷。
何圖滄桑在轉瞚,彩鸞倏向雲中驂。五柳幽居屬他姓,重到惟看月印潭。幾載人事不得意,相逢往往判沉酣。栗裏已無錐可卓,吾子脫屣尤狂憨。卜宅河幹頗清適,獨苦病婦多詀喃。無何炊臼夢亦驗,空聞鼓盆疑虓甝。仆本恨人驚不已!那得褎如無輪聃?姊妹三四俱黃土,餘脂殘黛覆小盦。
以上一段述“幾載人事不得意” 時,吳敬梓“尤狂憨”;發妻喪時,大叫如狂吼的白虎。
句釋
“彩鸞”句:《文選》江淹《別賦》:“駕鶴上漢,驂鸞騰天。”此喻嶽母去世。
五柳幽居:晉陶潛歸隱後居處,此借指陶宅。
判沉酣:判,同拚,豁出去。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之三:“肯借荒庭春草色,先判一飲醉如泥。”
“栗裏”兩句:栗裏,在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陶潛亦曾居此。無錐可卓,《呂氏春秋·為欲》:“無立錐之地,至貧也。”脫屣,吳偉業《賀新郎·病中有感》詞:“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
“卜宅”兩句:河幹,指全椒襄河北岸河灣街。“卜宅”詳見本書《移家賦》。病婦,指陶氏。詀喃,低聲碎語。
“無何”兩句:炊臼,喻喪妻。《酉陽雜俎·夢》:“江淮有王生者,榜言‘解夢’,賈客張瞻將歸,夢炊於臼中。問王生,生言:‘君歸不見妻矣,臼中炊,固無釜也。’賈客至家,妻果卒已數月。”鼓盆,亦指喪妻。《莊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虓甝,形容大叫如狂吼的白虎。
“仆本”兩句:仆本恨人,《文選》江淹《恨賦》:“於是仆本恨人,心驚不已。” 褎如,《詩·邶風·旄丘》:“叔兮伯兮,褎如充耳。”《詩集傳》:“褎,多笑貌。充耳,塞耳也。” 無輪聃,耳曼無輪,此言己本恨人,與敬梓又是連襟,聞其喪妻,豈能無動於衷,像沒長耳朵一樣。
“餘脂殘黛”句:化用湯顯祖《紫簫記·遊仙》:“佳人並逐花源去,剩粉殘脂最可憐。” 物在人亡悲痛不已。
今年閑居貧非病,半園旨趣多互參。何事少者忽已壯,如我將艾還增慚。眼前有底不平事?詫他壁上鳴銛鐔。長此蓬蒿混蹤跡,孤負墮地稱奇男。長安聞道久似奕,胡不敲枰縱手談?一局便了橘中戲,且去鴉山尋李戡。(原注:敏軒善弈。)
(見金榘《泰然齋集》卷二)
以上是末段,表兄很為表弟的困頓鳴不平,認為這樣“長此蓬蒿混蹤跡,孤負墮地稱奇男”。這裏提醒我們注意一個“奇”字,這固是前述魏晉風度的一個特點,就吳敬梓個人來說,他從“墮地”就稱“奇男”。一方麵自小穎異聰慧,如前吳檠壽詩所說“廣文不作常兒畜”,金兩銘所說“子初垂髫異兒輩”,他自己也自命不凡,不甘庸常(見《移家賦》);另一方麵也種下了他一生好“奇”的習性,平時好奇聞逸事,讀書好搜奇獵異,詩賦作品好“僻書奇字”,小說創作好在現實描寫中寫出“奇”的情事(詳後說)、“奇”的人物:從《儒林外史》頭回“嶔崎磊落”的王冕,到末尾“市井四奇人”,中間如杜少卿被稱為“奇人”,沈瓊枝被稱為“奇女”。
但旋即金榘又以世事不過“橘中戲”爾,勸慰懷才不遇憤激不平的吳敬梓。
句釋
“今年”句:《莊子·讓王》載:原憲(孔子弟子)居魯,所居十分簡陋,子貢盛飾往見,“原憲華冠縱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 此以喻吳敬梓之困頓並非“學而不能行”。
“半園”句:指吳檠為敬梓三十初度作詩,自己與乃弟兩銘賡和一事。
“如我”句:將艾,《禮記·曲禮上》:“五十曰艾,服官政。”增慚,時金榘年近五十,還是諸生,故雲。
“眼前”兩句:銛鐔,鋒利的劍。李白《獨漉篇》:“雄劍掛壁,時時龍鳴。”賈島《劍客》詩:“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此兩句從側麵道出吳敬梓的憤激不平。
“長此”兩句:蓬蒿,蓬和蒿都是野生雜草。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蓬蒿人,草野間人,指未仕,這裏意謂不能湮沒於平凡、平庸之中。《郎潛紀聞》卷十三:“並世奇男淑女,慧業天生,湮沒蓬蒿,姓名翳寂,豈少也哉!”
“長安”兩句:“長安”句,本杜甫《秋興八首》之四:“聞道長安似弈棋”, 但用意有變化,聯係前後幾句詩意,此意謂科場勝負不過如“橘中戲”爾。手談,《世說新語·巧藝》:“王中郎以圍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
“一局”句:橘中戲,故事源自唐牛僧孺《玄怪錄·巴邛人》,此則故事流傳極廣,載入宋《太平廣記》等書,故後人雅稱象棋為橘中戲、橘戲等。《太平廣記》:有巴邛人,不知姓。家有橘園,因霜後,諸橘盡收,餘有二大橘,如三四鬥盎。巴人異之,即令攀摘,輕重亦如常橘。剖開,每橘有二老叟,須眉皤然,肌體紅潤,皆相對象戲,身僅尺餘,談笑自若。剖開後,亦不驚怖,但與決賭。賭訖,叟曰:“君輸我海龍神第七女發十兩,智瓊額黃十二枚,紫絹帔一副,絳台山霞實散二庾,瀛洲玉塵九斛,阿母療髓凝酒四鐘,阿母女態盈娘子躋虛龍縞襪八,後日於王先生青城草堂還我耳。”又有一叟曰:“王先生許來,竟待不得,橘中之樂,不減商山,但不得深根固蒂,為摘下耳。”又一叟曰:“仆饑矣!須龍根脯食之。”即於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圓徑寸,形狀宛轉如龍,毫厘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隨削隨滿。食訖,以水噀之,化為一龍。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雲起,須臾風雨晦冥,不知所在。巴人相傳雲:百五十年已來如此,似在隋唐之間,但不知指的年號耳。上述故事所言物事皆極虛無縹緲,皆“不得深根固蒂”,是虛幻的不必認真。故宋劉克莊《象弈一首呈葉潛仲》詩雲:“小藝無難精,上智有未解。君看橘中戲,妙不出局外。”
李戡:宋善弈者。《宋詩紀事》卷十二載文彥博贈李戡詩:“昌元建邑幾經春,百裏封疆秀氣新。鴨子池邊登第客,老鴉山下著棋人。”注雲:“《方輿勝覽》:‘昌元縣南有老鴉山,有李戡、李戣兄弟善棋。’”
第三個是金兩銘。
金兩銘是金榘的仲弟(二弟),他倆的關係似《儒林外史》中餘特與餘持的關係。金榘科名蹭蹬、父母久不能安葬、到皖南任縣學訓導等主要經曆,都與餘大先生形象關合。小說中餘大先生、餘二先生同杜少卿的親戚關係,也似金榘、金兩銘同吳敬梓的關係。
和(吳檠)作
金兩銘
男兒三十困青藍,痛飲且須酒千甔。相逢於邑悲老大,子猶如此我何堪!雙丸跳躑催雙鬢,寸陰可惜徒。
句釋
青藍:青衿、藍衫。皆明清秀才所穿的常服。此以指代秀才。
於邑:《楚辭·九章·悲回風》:“傷太息之湣憐兮,氣於邑而不可止。”王逸注:“氣逆憤懣,結不下也。”
雙丸:指日月。韓愈《秋懷詩十一首》之九:“憂愁費晷景,日月如跳丸。”
以上六句為小序,悲歎幾人都困於秀才,眼看日月跳躑,“相逢於邑悲老大” !
憶昔重光大荒落,子方生時我十三。烏衣門第俱依舊,止見阮氏判北南。子初垂髫異兒輩,成童咿唔抽琅函。從宦祝其歸裏後,俎豆吾師曰訒庵。大扣小扣發秘奧,勃窣理窟辟叢蠶。搦管為文摧儕偶,漸得佳境啖蔗甘。生小心情愛吟弄,紅牙學歌類薛譚。旗亭勝事可再見,新詩出口雞舌含。三河少年真皎皎,風流兩字酷嗜貪。
句釋
“憶惜重光”句:《爾雅·釋天》:“(太歲)在辛曰重光。”“(太歲)在巳曰大荒落。”此指康熙四十年辛巳(1701),是年五月,吳敬梓生。
“止見阮氏”句:《世說新語·任誕》:“阮仲容(鹹)、步兵(阮籍)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此言吳氏家族貧富分化,猶如南北阮,隱把吳敬梓比作阮籍。
“從宦”兩句:祝其,與前詩的“夾穀”皆代指贛榆。俎豆,祭祀,引申為崇奉、師事。《宋史·文天祥傳》:“為童子時,見學宮所祠鄉先生歐陽修、楊邦乂、胡銓像,皆諡忠,即欣然慕之曰:‘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訒庵,全椒的一位鄉先生。
大扣小扣:《禮記·學記》:“善待問者如撞鐘,扣之以小者則小鳴,扣之以大者則大鳴。”
勃窣:形容詞采繽紛。《晉書·張憑傳》載:張憑善言,為劉惔所知,“遂言之於簡文帝。帝召與語,歎曰:‘張憑勃窣為理窟。’”。此以喻青年時代的吳敬梓即內涵豐富,善於思辯。
“漸得”句:《世說新語·排調》:“顧長康噉甘蔗,先食尾,人問所以,雲:‘漸至佳境。’”此以喻吳敬梓寫作日有進益。
“紅牙”句:紅牙,樂器名,即拍板。張羽《席上聞歌妓》詩:“淺按紅牙拍,輕和寶鈿箏。”薛譚,古代秦國之歌者,曾從善歌之秦青學歌,見《列子·湯問》。
旗亭:見《移家賦》。
雞舌含:雞舌,即丁香。漢三省故事,郎官日含雞舌,欲其奏事對答,氣味芬芳,見應劭《漢官儀》卷上。此喻吳敬梓詩吻清新,如含雞舌。
“三河”兩句:敖陶孫《詩評》:“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風流自賞。”
以上一大段憶述吳敬梓從少年到青年才情卓異,對“風流”非止一般貪慕,而是“酷嗜貪”。
無何阿翁苦病劇,侍醫白下心如惔。會當學使試童子,翁命爾且將芹探;試出倉皇奉翁返,文字工拙不複諳。翁倏棄養捷音至,夜台聞知應樂耽。青衫未得承歡笑,麻衣如雪發鬖。天崩地坼將何怙,自此門戶身獨擔。棘人欒欒嗟寡助,誰能致賻脫左驂。二三知己數昕夕,汪汪千尺桃花潭。邇來憤激恣豪侈,千金一擲買醉酣。老伶小蠻共臥起,放達不羈如癡憨。
句釋
“無何”兩句:阿翁,此指敬梓之父吳霖起。白下,南京的別稱。吳霖起母家在南京。
“會當”兩句:試童子,明清科舉,凡經本省各級考試入府、州、縣學者通稱生員,俗稱秀才。取得生員資格的入學考試名曰童子試。芹探,《詩·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毛傳》:“泮水,泮宮之水也。”《鄭箋》:“芹,水菜也。”後因稱應考秀才曰采芹。
“翁倏”句:棄養,父母去世的婉辭。此指吳霖起病逝。按《移家賦》“歸耕潁上之田,永赴遂初之約”自注:“先君於壬寅年(康熙六十一年)去官,次年辭世。”捷音至,指被錄取為秀才的捷報傳至。
“夜台”句:夜台,墳墓,借指陰間。樂耽,歡樂過度。
“青衫”兩句:青衫,古代學子所穿之服,此指進學。麻衣,古代喪服。《詩·曹風·蜉蝣》:“蜉蝣掘閱,麻衣如雪。”此言吳敬梓方著青衫,不幸父親未見而終,吉裳換成孝服。
何怙:指喪父而無所依怙,見《贈真州僧宏明》。
“棘人”兩句:棘人,《詩·檜風·素冠》:“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毛傳》:“棘,急也。欒欒,瘠貌。” 致賻,助喪用也,參前吳檠詩解,孔子曾脫驂致賻。脫左驂,《史記·管晏列傳》:“越石父賢,在縲絏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 此處歎息現在沒人肯如此,概見世情之薄。
桃花潭:李白《贈汪倫》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以喻友情之深。
老伶小蠻:此泛指敬梓所狎之男伶女伎,狀其“憤激恣豪侈”。小蠻,唐白居易的女侍,善舞,見孟棨《本事詩·事感》。
以上一大段敘敬梓之父病逝,猶如天崩地坼,他從此無所依怙,獨擔門戶,遭遇種種困難,由是“憤激恣豪侈”,竟達到“放達不羈如癡憨” 的程度!
昨年夏五客滁水,酒後耳熱語喃喃。文章大好人大怪,匍匐乞收遭虠甝;使者憐才破常格,同輩慶遇柱下聃。居停主人亦解事,舉酒相賀傾宿盦。今茲冠軍小得意,斯文秘妙可自參。
句釋
“昨年”兩句:去歲(雍正七年)夏五月赴滁州應鄉試的科考。
“文章”兩句:上句言試官對其為文為人的評價;下句言其遭受的“虠甝”之辱。虠甝,《玉篇》:“虠音姣,虎聲。”
柱下聃:老子的代稱。此借指李姓學政,因憐其才,破格取之。
居停主人:寄居處的主人。《儒林外史》第三十三回:“少卿兄要尋居停,此時不能久談,要相別了。”
“今茲”句:謂此次科考(鄉試前的甄別性考試)名列榜首。
以上一大段記述了雍正七年吳敬梓到滁州應鄉試科考的情形,是很難得的直擊吳敬梓與科舉關係的資料。科考是鄉試前的甄別性考試,通過了才能進入鄉試。此時的吳敬梓,仍把科舉看作是複興家族和體現本人價值的唯一選擇,年近而立對此關鍵考試,滿懷熱望誌在必得! 但主考官卻聽信傳言說他“文章大好人大怪”,在緊急關頭,一時情急他竟 “匍匐乞收”而且還“遭虠甝”。一向心高氣傲的吳敬梓,事後想起來這真是奇恥大辱! 盡管有李學政憐才而破格錄取了他,但到八月鄉試,還是被黜落了。這是吳敬梓科舉路上一次關鍵的考試,也是深掐劇痛的一次科試,對他的影響極其深刻,引起他對科舉、對人生的深沉思考。
人生窮達各有命,三十不遇胡足慚?孝標饑驅出門去,世無孟嘗空扣鐔。道子多才運亦蹇,咄嗟階草遲宜男。眼前齷齪富與貴,蘇君之時何敢談?但當勇義淡利祿,怯如懦夫學孔戡。
(見金榘《泰然齋集》卷二附)
“人生”以下為末段,皆兩銘勸慰語。
句釋
“人生”兩句:科考居上,中舉可期,不料八月鄉試,卻被黜落,參見《減字木蘭花》之七。
“孝標”句:孝標,南朝梁劉峻字。《南史》本傳:“(峻)居貧不自立,與母並出家為尼僧。”饑驅,陶潛《乞食》詩:“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
“世無”句:反用馮驩彈鋏遇孟嘗之典,喻敬梓懷才不遇。敬梓《乳燕飛·甲寅除夕》詞有雲:“歎顛狂、齊竽難合,胡琴空碎。”與此同旨。
“道子”兩句:道子,唐畫家吳道玄字,此處借指吳檠。宜男,萱草的別名,古人謂孕婦佩之則生男,見《齊民要術》卷十《鹿蔥》。運亦蹇,民國九年《全椒縣誌·選舉表》:吳檠於乾隆六年(1741)中舉,此時隻是秀才,且無子嗣,故雲。
“眼前齷齪”句:意謂視富與貴為濁物。歸有光《亡友方思曾墓表》:“思曾少負奇逸之姿,……方其試而未得也,則憤憾而有不屑之誌。……與其客飲酒放歌,絕不與豪貴人通。間與之相涉,視其齷齪,必以氣陵之。”
“蘇君”句:蘇君,此指戰國縱橫家蘇秦。《史記·張儀列傳》載:蘇秦說趙王得相,恐秦伐趙,敗從約,乃召辱張儀,激其往秦,見用為客卿。及聞為蘇秦之計,歎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又新用,安敢謀趙乎?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但當”兩句:孔戡,字君勝,唐冀州人,為人重然諾,尚忠義。《舊唐書》《新唐書》俱有傳。韓愈《唐朝散大夫贈司勳員外郎孔君墓誌銘》於記其極諫昭義節度盧從史之事跡後讚曰:“君於義若嗜欲,勇不顧前後;於利與祿,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此勸敬梓在文行出處方麵,當學孔戡之尚義,看淡功名利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