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青箱業,傳家隻賜書。荒畦無客到,春日閉門居。柳線和煙結,梅根帶雨鋤。舊時梁上燕,渺渺獨愁予。
新綠漸成陰,催耕聞暮禽。治生儒者事,謀道古人心。薄俗高門賤,窮途歲序深。無聊愛墳籍,詎敢說書淫。
秋聲何日到,殘暑去天涯。鴉影梭煙樹,鬆陰繪月階。病魔皆故物,詩境落孤懷。獨倚危樓望,清光聚此齋。
風雨漂搖久,柴門掛薜蘿。青雲悲往事,白雪按新歌。每念授書誌,其如罔極何!可憐貧賤日,隻是畏人多。
題釋
當為雍正三年(1725)作。如果說西墅草堂是全椒吳的發祥地,那麼,探花第後的遺園則是全椒吳達於鼎盛的標誌地點。吳敬梓的曾祖、祖輩形成了吳氏門第“五十年中,家門鼎盛”的輝煌時期。吳國對在兄弟五人中排行老四,與老五國龍是孿生兄弟。老大吳國鼎和老五吳國龍在明崇禎十六年,即1643年同時金榜題名,雙雙考中進士。老三吳國縉於1649年中進士。老四吳國對於1658年中進士,並且名列一甲第三名,俗稱探花及第。所以後來鄉人俗稱遺園為探花第。
四弟兄為官後相繼離開祖居地程家市梅花壟,除老三吳國縉遷居在其任所江寧、老二吳國器守家主持家政外,老大、老四、老五相繼搬到縣城居住。吳國鼎在襄河東岸建造了府第薖園,(“薖”取自《詩經·衛風·考槃》:“考槃在阿,碩人之薖。”);老五吳國龍在襄河西岸建起了遠園;老四吳敬梓曾祖父吳國對(1616—1680)於清順治十五年(1658)高中戊戌科一甲第三名,顯達後,卜地全椒城北門外、拖板橋西與城牆隔河相望的襄河北岸河灣街興建探花第,前臨襄河,大門兩旁豎雙對旗杆(旗杆石至今猶存),後有遺園,(“遺”取自《詩經·小雅·角弓》:“莫肯下遺,式居婁驕。”)春柳冬鬆,花田亭榭,並特建賜書樓,貯藏順治皇帝所賜書籍。
遺園、薖園、遠園,三座宅第分別位於襄河拖板橋的各一方,形成鼎足之勢,遙相呼應,呈一時之盛。從明清《全椒縣誌》中可以看到,自吳敬梓高祖吳沛到曾祖輩以至到吳敬梓自己,都有《詩經》研究著作篇目存世,這也都表現了吳敬梓家族對《詩經》重視的特殊傳承現象。吳氏三傑將自己的宅第名取自《詩經》,也是這種傳統的表現。遺園距今已有三個半世紀,於中生活了吳敬梓的曾祖父吳國對,祖父輩吳旦、吳勖,父親輩吳霖起和吳敬梓以及子吳烺五代人。清鹹豐年間,住宅、遺園均毀於兵燹。在遺園遺址上複建的遺園,至2014年9月基本完成布展,彌為珍貴的是保存了當年所殘存的幾間偏房。
寫詩時其家世已衰落。此四首分詠春夏秋冬四時。從西墅草堂到遺園,再到吳敬梓,全椒吳經曆了發跡、鼎盛、衰落的過程,可以與九年後寫的《移家賦》(在本書卷一)相參證。
此時的吳敬梓,在瞻顧先人遺跡中緬懷家聲科第,不勝感慨係之。第一首目睹舊時王謝梁上燕,慨歎自己未繼箕裘,重振家聲祖業的壓力非常大,而渺渺獨愁。第二首寫自己處於窮途(“阮籍之哭窮途”),雖出高門亦遭薄俗所賤,無奈還隻有秉承“治生儒者事,謀道古人心”之路而發憤讀書。第三首在秋聲漸濃之際,加上“故物”“病魔”又纏身,更加地“詩境落孤懷”。第四首直接點明“青雲悲往事”,很難像前輩那樣直上青雲, “可憐貧賤日,隻是畏人多”,已經感受到貧賤受欺的痛苦。
句釋
青箱:《宋書·王準之傳》:“曾祖彪之……博聞多識,練悉朝儀,自是家世相傳,並諳江左舊事,緘之青箱,世人謂之‘王氏青箱學’。”後以指世傳之家學。劉禹錫《南海馬大夫見惠著述三通……詩以謝之》:“青箱傳學遠,金匱納書成。”
賜書:皇帝賜予的書籍。《漢書·敘傳上》:“(班)彪字叔皮,幼與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此借指順治帝賜予其曾祖吳國對書籍多種,見《移家賦》。
“渺渺”句:《楚辭·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此化用之。
催耕:指布穀勸耕。
謀道:《論語·衛靈公》:“君子謀道不謀食。”
書淫:謂嗜書入迷者,見《移家賦》。
“病魔”句:吳敬梓早歲患有消渴病,在所作詩詞中多次言及,故雲“病魔皆故物”。
清光:指月光。唐竇群《雨後月下寄懷羊二十七資州》詩:“清光鬆上月,虛白郡中齋。”
青雲:《史記·範雎傳》:“須賈頓首言死罪曰:‘賈不意君能自致於青雲之上。’”此處借指其曾祖輩仕途顯達事,見《移家賦》正文。
白雪:古曲名。《樂府詩集·白雪歌序》:“白雪,師曠所作,商調曲也。”此處既借指其詩為高雅之作,兼點時令。
授書:《隋書·循吏列傳·辛公義》:“公義早孤,為母氏所養,親授書傳。”
罔極:《詩·小雅·蓼》:“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詩集傳》:“言父母之恩,如天無窮,不知所以為報也。”
“畏人”句:《詩·鄭風·將仲子》:“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此化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