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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戶端

第七回

謀客貨計賺井中人

露官銀屈遭監下獄

詞曰:

仁者恩周,欺罔互驅於後。井有人其從之否?任君廝誘,可使往救,謂誑以理之所有。 惻隱存心,嫂溺不妨援手。好意將多金相授。反成災咎,孽緣深厚,沒福分把他消受。

右調《風中柳》

幹白虹趕到京裏,才是七月中旬。侯叔子大喜道:“吾兄踐言信諾,蓋世所無。內監處弟已相約,專候吾兄駕到,便可成議。”幹白虹道:“多蒙費心,小弟恐兄懸望,故此星夜起來。”正說話間,陳與權也回寓來。見幹白虹已到,不勝之喜。侯叔子當夜備酒,與幹白虹接風,直至夜分始散。

次日,幹白虹與侯叔子麵謁內監,親致殷勤,講至楚軍之數,方始成議。光陰荏苒,不覺早是八月初旬。陳與權忙打點入場,三闈完卷,果然中了第四十五名舉人。陳與權好不得意。幹白虹連忙治酒,款待報人,打發報銀去訖。陳與權謁見座師房考,諸色送禮杯幣,盡皆幹白虹逐項備辦,加意豐華。忙了數日,才拜拜同年,粗完世務。是時陳與權已是貴人,誌得意滿,分外驕奢,報到南雄府,卻拖帶妻子喬氏,竟風光殺了。連忙在門首豎起四根頂大旗竿,改造門閭,煥新堂構。府縣都送了旗匾,好不熱鬧。

話分兩頭。卻說幹白虹,當初在南雄城外,把劉天相宦帑周濟了窮人。那窮人姓戚名宗孝,當初也是個鄉村富戶。父親叫做戚仲禮,原有萬金家產。那萬金家產,也不是苦掙來的。那戚仲禮幼時,還沒有發跡,常替人搖船,搭個夥計,叫做王八。那王八為人,最是奸狡,兼有機變,在河路上甚覺撒脫,故戚仲禮與他極合得來。一日,有兩個湖廣客人,一個姓陸,一個姓楊,來叫他的船,裝載廣貨回去。戚仲禮見是樁好生意,欣然願往。講定船錢,發下貨物。戚仲禮買些魚肉,燒了順風紙兒,連忙開船。一路裏見那些廣貨足有數千金之外,好不眼熱。與王八兩個,終日垂涎。那王八利令智昏,就起了個不良之心,悄然與戚仲禮商議,要謀他的受用。

一日,陸客人要上崖出恭,便叫戚仲禮泊了船,討張粗紙上去。王八看這所在,甚是僻靜,十分得意。見陸客人上了岸,連忙也要解手,隨他去尋茅坑。陸客人道:“不消要坑廁上去,竟是這空地裏倒好。”王八道:“空地裏有日光照著,罪過得緊,寧可走遠了幾步,尋個有屋的所在便好。”陸客人被這一哄,信為實然,反跟著他轉彎抹角走了二裏多路。卻見一口枯井,約有三丈餘深。下麵且甚空闊。王八先望裏頭一張,故意大驚小怪道:“這泥坎裏不知怎生跌個人在下邊?我同你做好事,救了他起來。”陸客人隻道果然有人跌在井裏,連忙也走上前一步,鞠著身子,睜眼張望。早被王八從背後盡力一推,那陸客人一個翻身,跌入井中去了。隨他大呼小叫,因荒僻之地,沒人往來,四下又無村莊,那裏有人聽見。王八向著陸客人笑道:“如今好出恭了嗎?可安心等一會兒,我就叫你夥計來領你回去。”說罷。轉身就走,把個陸客人氣得太陽裏火星都爆了出來,著實哭喊。王八竟不睬他。正是:

誰道愚夫智獨超,錙銖著眼禍心包;

驅他陷阱還相謔,不怕楊雄會解嘲。

王八急急奔到船頭,向楊客人假意慌慌張張的說道:“方才陸相公同去出恭,我在前麵走,他後邊踹錯了腳,跌在一個枯井裏去,再也爬不起來,如何是好?”楊客人大驚道:“怎麼恁不小心,竟踹了下去。我同你拿根繩子去,掛他起來。”王八道:“人在下麵,上邊最要用力。我身子懦弱,恐怕濟不得事。”楊客人道:“這也說的是,你倒在此守了船,我同你夥計去來。戚仲禮已是會意,如飛上崖。問明了去處,隨他就走。那楊客人雖然船裏有許多東西,因夥計在井中,不得不去救他。況且扯了一個船夫同走,諒來沒事。二人走到井邊,楊客人一看,果見這姓陸的夥計正在裏頭哀哀的哭著。楊客人道:“我來救你了,隻是你好端端走路,怎生就踹了下去?”陸客人驚問道:“你怎丟了船走來!那王八是個歹人,把我推在井裏,要想謀我東西哩!”楊客人聽這一句,嚇得呆了,連話也應不出來。戚仲禮便假意怒道:“我這夥計如此放肆,必然見二位相公有物,起了不良之心。楊相公須速速趕去,獲住了他,不要反吃他撐了船去。我在此救陸相公起來,隨後就來相助。”此時楊客人已嚇得沒了主意,被這一哄,果然飛的趕到船邊。隻見古岸依然,碧流宛在,那裏見個船的影兒。楊客人大跳大喊道:“壞了,壞了!果然遇了歹人,把這一船貨物都撐去了。如今怎麼好!”忽然想道:“也不妨事,這戚仲禮現在,他是夥計,雖不同謀,自然曉得去路,隻消拿他到官,便有著落。”又轉身趕到井邊。隻見陸客人依然在井中叫號,那戚仲禮已走得影也沒了。楊客人呼天不應,搶地無門,隻得也放聲大哭。陸客人慌問緣由,卻知船已撐去,急得眼淚直流。楊客人慢慢的弄了陸客人出來,才去報官捕緝。可憐兩人行李全光,分文莫剩,遂至流落無歸。王八與戚仲禮約在一個去處,下了船,一同回家。那戚仲禮心腸極貪,念頭最大,路上暗想:“這許多貨物,若與我一個變賣,也盡夠發跡。但是分這一半,就覺不見好了。莫若一發謀死了他,那滿載的東西,便穩穩是我獨享,豈不有趣。”心裏算計定了。到廣河裏,王八偶然小解,被戚仲禮背後一腳,踢入水中,在波濤裏現報了。戚仲禮反不回家,在路上做了些衣服,裝作客人模樣。另外雇了兩個水手,叫他撐船。直到雷州府,竟投了牙行,把這些貨物起在行內發賣。不多幾月,盡數賣完,收清了賬,便起身回去。到了家中,買田買產,竟成富家。又趁這幾年好運,盤利萬金。誰知不上數年,大限已盡,天譴難逃,竟患了個屙白的症候,滿身發脹,孔竅閉塞。一日,忽然大瀉,卻放下幾擔清水,皮膚消索,肢骨如柴。陡見王八走入房來,戚仲禮口中大叫道:“我當初不合,見財起意,把你推在水中。今日既來索命,諒不能逃,隻得隨你去吧!”恰好說完,氣已斷了。見者無不稱異,方知他先前有此一番虧心之事。有闋《北雁兒落帶得勝令》曲雲:

我則道昧心人終運亨,又誰知淹死鬼來催命。也應思錢財難強求,須信是飲啄皆前定。(呀)不管賺殺井中人,隻要驅卻眼前釘。盡教人意多深險,那知天心常不平。偏生恃著恁慣使強兒性,難憑,誰道是強中更有人。

是時,戚仲禮兒子戚宗孝,才交十歲,人事不知。父親死後,一應外邊負欠之物,都被人賴去。不上三年,就是一場天火,把家中什物燒的寸絲無存。田地年年荒旱,賠糧虧課,無所不至。兼之戚宗孝從幼好賭,到二十歲就十分蕭索。雖然勉強娶了老婆,那老婆周氏又不善於作家。再過幾年,看看弄到立錐無地,把肥些的田畝,盡售與人,隻留百多畝荒瘠的沒人要地,自己年年耕種。平日借銀借米,做了工本。及至秋成,竟無顆粒。一連如此數年,便覺債負山積,官糧拖欠,敲撲捶楚,身無完膚。自分立腳不牢,求生不得,千思萬想,沒法支撐,婦夫兩人,隻得俱要尋死。也是命不該絕,恰好幹白虹將劉天相宦囊周濟了他。戚宗孝將這銀子還清官債,完納官銀,剩來做些經紀,就得安飽過日。鄉裏人家見戚宗孝忽然驟富,雖個個疑心,但查不出他根腳。

一日,戚宗孝到城中閑走,帶了銀包,思量買些東西回家。卻見個人,手中拿一座鼎爐,一條汗巾,插著個草標兒,沿街求售。戚宗孝看見,認是窮戶人家將出來變賣的,價錢一定相巧。便叫住了,待要買他。那人見戚宗孝叫喚,連忙上前說道:“老爹要買嗎?小的其實沒銀子用,情願賤些兒賣與你吧。”戚宗孝道:“這兩件東西,你要多少銀子?”那人道:“這座鼎爐,乃宮中之物,是宋朝遺下來的,內外鎏金,四圍嵌寶,實是一件重器。當初原係五十兩銀子買的,如今但憑老爹吩咐。”戚宗孝道:“目下生意艱難,須論不得向日的價了。”那人道:“我因欠了些官糧,故此急欲變賣。隻要銀子真紋,少些也說不得。”戚宗孝道:“我都是瓜紋在此,正好與你完官。”那人道:“相求一看如何?”戚宗孝道:“這個使得。”便向腰頭挖出銀包,在人家櫃上解開,拈一錠與他看樣。那人接到手,仔細一看,突然大驚道:“你這銀子從那裏來的?”戚宗孝道:“是生意中用下來的。好不好,何妨明說,怎麼如此大驚小怪。”那人道:“誰人用與你的,這銀子共有多少?”戚宗孝道:“銀子朝來暮去,那裏記得。你問他怎的?”那人把他襯銀包的紙兒也取起來一看,更覺駭然。戚宗孝發急道:“賣與不賣也由得你,如何這等盤問。難道這銀子偷你的不成?”那人道:“卻有緣故。你尊府住在何處?”戚宗孝見他如此糾纏,又好笑,又好惱道:“青天白日,撞你這個人。絮絮叨叨是甚麼意思?”連忙把銀包拎了,放在腰頭,轉身就走。那人著乖,反不跟他,故意走了那一頭去。偷眼瞧戚宗孝走過了一二十家門麵,才縮轉身來,悄悄尾定了他。戚宗孝卻不防他跟著,走了回家。那人遠遠看他進去,便吩咐鄰裏好生看守,忙去報官不題。詩雲:

疑信關頭勘假真,當場相識豈無因:

早知奇奇逢人賣,悔殺將金賺與人。

戚宗孝見這人盤問得蹊蹺,到了家中,心裏疑疑惑惑,不知是甚緣故。停了一會,忽見方才那人同著五六個青衣捕快,凶凶狠狠走進門來。看見戚宗孝,不由分說,從懷裏取出短棍,攔腰幾下,打得蹲倒在地。口裏罵道:“你這賊囚,做了大夥強盜,卻藏匿在這裏,累我們三日一比,吃過多少痛苦。今日天眼恢恢,原被我們獲著了。”戚宗孝不知那裏帳,隻大哭道:“我良善百姓,犯甚麼法,卻來拿我!”一句話還不曾說完,早被方才那人,舉起棍兒兜肩幾棍。戚宗孝昏暈於地。眾人趕到裏頭,盡情搜卷一番,方才取大葡萄鏈子,把戚宗孝鎖著,亂拖亂打,拿進城中去了。妻子周氏,號天叫地,哭個不止,卻沒頭沒腦,又不知是甚麼事情,引得過路的人都蜂攏來看,也都猜解不出。

原來,賣爐的那人,卻是劉天相的家仆,叫做屈四,隻因家主遭此一場劫案,緝獲了年餘,沒些影響。眾家人也分頭搜捕,或扮客商,或裝僧道,或做買賣,沿街窮訪,遍地追求。不期冤愆湊值,恰好遇見了戚宗孝,要買他手中之物。那屈四乖巧,就騙他銀子出來看樣,偏偏這錠銀子心裏有個安字。屈四卻認得這錠銀子,是新安縣解上來的中夥銀子,劉天相扣他做俸薪的。又見他襯銀包的紙兒,有幾行細字,也取來一看,恰又是廣肇道駁下來的詳文,現有劉天相的關防在上,當初偶然將他封了銀子。也是合當敗露,戚宗孝把來襯著銀包。屈四等眾人,正因尋緝了年餘,沒有形跡。忽地看見了戚宗孝這錠銀子,陡然著驚。且又見了紙上的關防字跡,認得明確。隻道那戚宗孝定是當日這夥大盜無疑。況戚宗孝又含含糊糊,不說這銀子是甚麼來路,一發信為真實。但係大盜,恐有防備,一個人不敢拿他,隻得暗暗跟到其家,吩咐裏鄰看守,如飛到府裏報了捕役,一同來捉。昏天黑地,鎖了出門。這些遠近鄰裏,聞知戚宗孝盜情事發,被捕快拿去,都走來看。隻見家裏搜得精光,婆子周氏坐在床上,眼都哭腫。眾鄰裏問他來曆,周氏總推不知。鄰裏笑道:“我說向來你家窮得異常,舊年忽然有這些銀子撒漫,定得著異路財帛,如今果然破敗了。”眾人都一笑而去。

卻說屈四,同捕役拿了戚宗孝,解到府前私衙內,才是二梆,便帶去西廊下鎖著。把他家中搜來的贓物,逐一檢看。隻見一個皮匣裏,尚剩百餘兩銀子,盡是宦囊中物。方才那銀子包也在其內。眾人見了真贓,一發沒有疑惑。未幾知府升堂,捕快忙把人犯解進。正是:

銀在人何在?贓真盜未真;

當初蒙俠士,今日陷平人。

太守坐了堂,眾捕役同屈四上去稟道:“舊年打劫劉通判這大盜案,已獲著了一名,解在台下,求老爺細鞫。”太守道:“可有贓證嗎?”屈四道:“真贓現在。”便將方才遇見戚宗孝,認出安字原銀及紙間印信的話,備細稟明,把銀子送上案頭,與太守查驗。太守逐一看明,便拘齊地方鄰裏,然後喚戚宗孝上去,問道:“舊年行劫劉通判的是你嗎?”戚宗孝跪上案前,哭稟道:“青天爺爺在上,小的其實是村莊小民,現住南雄城外,種田過活,並不曾做過犯法事情。老爺高懸明鏡,怎敢半句虛言,求老爺筆下超生。洪恩萬代。”太守怒道:“真贓現獲,何得尚爾抵賴!隻問你當日劫得多少銀子,同夥共有幾人,執何器械殺死劉通判,是何人動手,怎樣分贓,如今夥盜現在何處?可一一招來,免得受刑!”戚宗孝道:“小人實實沒有為盜,招出甚麼來。”太守道:“叫地鄰上來。”地鄰跪上丹墀。太守問道:“你既是地鄰,可知戚宗孝平日做甚麼勾當,與那樣人往來?劫的贓物在家,你們可知情嗎?須實實說上來。若替他諱飾,就動刑了!”地鄰稟道:“小人們雖是地鄰,他做歹事,如何肯與小人們曉得。他向來原種些田,隻因連年荒欠,官糧積債,日不離門。舊年本城失事之後,戚宗孝忽然驟富,小的們也疑心他做了歹事,隻因拿不著把柄,未知真假,不敢首他。不想今日終得敗露。這些都是真情,望老爺詳察。”太守聽得明白,又叫戚宗孝上去問道:“去歲失事之日,那些鄰裏見你驟富。這等看起來,明明是你打劫的。贓真證確,還敢強辯嗎?”戚宗孝道:“小的若打劫了劉通判,分有贓銀,便該滅起蹤跡,如何肯把原銀出來使用,並將紙上印信,露別人的眼目。隻求老爺詳情,便知真假了。”太守喝道:“你既不曾行劫,這銀子那裏來的?”戚宗孝道:“小的實有隱情,今老爺下問,怎敢不說。當初小的其實貧窮,求生不得,實欲尋死,方將自盡,忽有一人,打門而入,救活小的夫婦兩命,丟下這包東西,與小的活命。小的不知來曆,誤受了他,並不是打劫來的。若有半句虛言,願甘萬死。”太守道:“這個人可認得他嗎?”戚宗孝道:“當日是黑地裏把與小的,不通名姓,悄悄去了,那裏認得。”太守拍案罵道:“好胡說,這人既不識麵,怎肯與你許多贓銀。既與了你,怎又猝然遁去,顯係同夥,還敢巧辯!不動刑罰,如何肯招。皂隸,與我夾起來!”皂隸吆喝一聲,拿下階前,退去鞋襪,套上夾棍,著力一收。可憐戚宗孝,從未受刑,痛昏在地,再忍不過,隻得屈供道:“小的果係行劫劉通判的,總是一死,求老爺免了夾吧!”太守便叫鬆了,問道:“當日打死劉通判是你動手的嗎?”戚宗孝道:“是小人動手的。”太守道:“你同夥有多少人,如今逃在何處?”戚宗孝道:“同夥有五個人,原是路上約會的,不知住處,也不曉得名姓。”太守道:“既與你同夥,豈不知他姓名去處?再夾起來!”戚宗孝亂哭亂喊,隻得隨口捏了幾個姓名,並四散去向。太守當堂差了捕快,出境緝獲。又問戚宗孝道:“當日既是你為首,分得多少贓物?”戚宗孝道:“小的因是為首,獨分了二百兩。”太守道:“打死劉通判是甚麼器械?”戚宗孝本不曾做盜,不知說甚麼好。隻得胡亂答道:“是棍子。”太守便要再夾,戚宗孝沒法,隻得又說是槍。倒是捕快,把鐵杆往地上一丟道:“凶械現在,還想胡賴嗎!”可憐戚宗孝,隻得認是鐵杆子打死的。當下太守將戚宗孝擬了強盜,已行奪財傷人之律,問成斬罪,畫了花押,吩咐收監。隻因這一案,有分教:俠士拚生,村夫奮義。不知戚宗孝後來可能昭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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