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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講文學朱自清講文學
朱自清

文學的嚴肅性

嚴肅這個觀念在我們現代文學開始發展時是認為很重要的。當時與新文學的創造方麵對抗的是鴛鴦蝴蝶派、禮拜六派的小說。他們的態度,不論對文學、對人生,都是消遣的。新文學是嚴肅的。這嚴肅與消遣的對立中開始了新文學運動,尤其是新文學的創作方麵。

本來在傳統的文學裏,所謂“文”的地位是不很高的。文章,小道也。在宋朝還有人說作文害道。作文對道學有害,這是一種極端的看法,作文至少是小道。這裏麵的小說,更是小而又小了,在新文學運動開始時,對人生先有一個嚴肅的態度。對文學,也有一個新的文學觀念,這觀念包括文學不是專門隻為消遣,茶餘酒後的消遣;他們認為文學有重大的使命和意義,這是一層。第二,文學並非小道,有其獨立的地位。從前向來是不承認的,就是詩與文在文學中的地位很高,比起道來,仍然很差。五四運動開始時.反對“文以載道”,因為這樣一說,文便成為一種無足輕重的東西,主要的是道。道把文壓下來,所以要反對。但當時新文學運動如何表現這兩個觀念呢?這還得和鴛鴦蝴蝶派對比著來看。

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寫的多是戀愛故事,但不是當做一件嚴肅的事情(有時也有為戀愛而戀愛),總帶點把戀愛當遊戲的態度。看小說的,也是茶餘酒後,躺在床上看看。雖然看到悲哀的時候,也流幾滴眼淚,但總不認真似的。他們的文學大部分是文言,就是用白話,也是從舊小說裏抄來的,不免油腔滑調。新文學在文字方麵的態度很認真。教你不能不認真地看。有的人看慣了舊的,看新的作品覺得太正經,不慣,在內容方麵,注重攻擊禮教,諷刺社會,發掘中國社會的劣根性而表現出來,在這方麵見出認真的態度。

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倒合乎中國小說的傳統,中國小說本來是著重在“奇”的。如唐朝的“傳奇”,明朝的短篇集叫“拍案驚奇”。奇就是不正經,小說就要為的奇。我們幼時,看小說還叫看閑書。小說自身就以不正經自居。明朝雖有《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喻世明言》,名稱上似乎注重社會的作用。但這三種書被選出編成《今古奇觀》,足見仍然也是以“奇”為主。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就在滿足好奇的趣味,所以能得到許多讀眾。新文學卻不要奇。奇對生活的關係較少。要正,要正視生活。反禮教,反封建,發掘社會病根,正視社會國家人生,因此他們在寫作上是寫實的,即如犯人日記,裏麵雖然是象征意義,但卻用寫實筆法來寫,這種嚴肅的態度,維持不斷。直到後來,社會比較安定些,知識階級的生活也安定下來,於是嚴肅的態度改變了,產生言誌載道的問題。

新文學初期反對載道,這時候便有人提倡言誌。所謂言誌,實在是玩世不恭,追求趣味。趣味隻是個人的好惡,這也是環境的反映,當時政治上還是混亂,這種態度是躲避。他們喝酒,喝茶,談窄而又窄的身邊瑣事。當時許多人如此,連我也在內,但這種情形經過的時間很短,從言誌轉到了幽默。好像說酒要一口一口地喝,還不成,一直要幽默到沒有意義,為幽默而幽默,一麵要說話,一麵卻要沒有意義,這也是一種極端。生活的道路,越走越窄,一切都沒有意義,變成耍貧嘴,說俏皮話,這明明白白回到了消遣。

人生原是兩方麵的,時代的壓迫稍鬆,便走到這一邊來。但中國的情形不允許許多人消遣。結果,消遣的時間很短,又回過頭來,大家認為這種態度要不得。於是更明白地提出嚴肅的口號,魯迅先生介紹了一句話:“一方麵是嚴肅的工作,一方麵是荒淫與無恥。”這兩者相對比嚴肅和消遣相對更尖銳,這表示時代要求嚴肅更迫切了。

這裏應該補充一點。創造社的浪漫和傷感成為一時的風氣,那是那個時代個人求解放的普通趨勢。個人生活中靈肉的衝突是生死問題,是嚴肅的問題,民國十四年五卅以後,反封建、反帝更是迫切。大家常提起魯迅先生介紹的那句話。並且從工作擴大到行動。於是文學運動又回到嚴肅。

現在更是嚴肅的時期。新文學開始時反對文以載道,但反對的是載封建的道。到現在快三十年了,看看大部分作品其實還是在載道,隻是載的是新的道罷了。三十年間雖有許多變遷,文學大部分時間是工具,努力達成它的使命和責任,和社會的別的方麵是聯係著的。

一九四七年五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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