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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一曼趙一曼
陳然

初生牛犢

大姐夫鄭佑之雖然常常給趙一曼寄來進步書刊和書信(他甚至弄到了《共產黨宣言》這樣的“絕密”資料),並鼓勵她到外麵去求學,但也不希望她操之過急。他在一封信裏是這樣說的:“不要灰心,不要慪氣,不忙逃走。”

趙一曼非常喜歡大姐夫教給她唱的那首《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在趙一曼的影響下,二姐也加入了共產主義青年團。二姐出嫁的村子曾家灣,離白楊嘴不遠,趙一曼經常一個人穿過一片陰森森的樹林去找二姐。開始還有點害怕,一害怕就疾速奔跑起來。後來她膽子就大起來了,可以從容不迫地穿過樹林。她們經常見麵。團結在她們周圍的青年女子越來越多。第二年七月,白楊嘴建立了團支部,趙一曼當了支部書記。這可以理解為眾望所歸,也可以理解為,當時很多人其實對革命還抱著觀望的態度,幾千年的封建傳統文化,讓許多人學會了明哲保身,而害怕“槍打出頭鳥”。

趙一曼才不管那麼多。她了解大家的心理,也充分理解。除了自己看書讀報,她還經常主動去跟其他婦女談家常,或幫她們幹活。她已經戰勝了那個“小我”,跟許許多多的女人的痛苦相比,她的那點痛苦實在算不了什麼。因為,有更多的姐妹向她傾訴了不幸,她們是那麼的絕望無助。一個大膽的想法忽然冒了出來:她要像大姐夫講的那些革命家那樣,也成立一個組織,一個專門為受壓迫吃苦的女同胞主持公道、伸張正義的組織。她跟二姐商量好了,就叫“婦女解放同盟會”。她寫信告訴了大姐夫,他也很讚成。這時,由於大姐夫經常幫助趙一曼,鼓勵她讀書求學,大哥惱羞成怒,不許大姐夫上門。她和大姐夫隻能書信聯係。

然而,要在封建思想統治了幾千年的地方組織婦女成立社團,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趙一曼和二姐商量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充分利用附近幾個吃長齋的婦女。一是因為這些人四處化緣行動方便,二是因為農村裏很多婦女對她們很信任,這樣便於宣傳。趙一曼通過她們,告訴大家要團結起來,爭取男女平等,爭取與男子同受教育的權利,爭取不受公婆與丈夫的打罵虐待……由於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婦女同盟會得到的擁護越來越多,許多婦女由觀望到逐漸靠攏、加入進來,成為與趙一曼誌同道合的革命戰友。

就這樣,1924年12月24日,“白花場婦女解放同盟會”成立,趙一曼的二姐李坤傑當選為會長,白花場的曾大姐當選為副會長。趙一曼任文書,實際負責全部會務工作。這個會不管是年老還是年輕的婦女都可以參加,入了會通過進行各種活動,進一步提高婦女的覺悟,然後發展年輕的、表現積極的、思想進步的人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

婦女解放同盟會成立這天,來了許多人。大家把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趙一曼噌地躍上會台,第一次當著那麼多人的麵開始了演講:

“姐妹們,我們婦女從古至今還是有許多能人的,隻是因為幾千年的封建壓迫,我們才沒有得到解放。過去讓我們婦女講‘三從四德’,什麼‘三從四德’呀,純粹是給我們婦女戴的枷鎖!在家從父,這且不談,父死還要從兄;出嫁從夫!我們隻能說夫妻之間應當互相平等,應當互敬互助互愛,古人還提什麼相敬如賓呢,為什麼女的一定要從男呢?還有一條,姐妹們,夫死還要從子哩!這是把我們婦女當人看待嗎?”

“姐妹們,我們要堅決反對‘三從四德’!反對一夫多妻!反對童養媳製度!”

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婦女解放同盟會受到了廣大群眾的擁護,會員也很快發展到了180多人。在大姐夫的幫助下,趙一曼她們還在白花場辦了一所義務學校,專收女孩子和成年婦女上學,教她們識字學文化,獨立自主地做人,做有尊嚴、有個性、有主見的人。這在當時是破天荒的事情。“婦女解放同盟會”、“女子義務學校”如同春天裏的驚雷,讓當地的封建勢力惶惶不可終日。他們糾集起來,雇傭打手和地痞流氓,經常到學校裏來鬧事。就是趙一曼自己,也再次遇到了來自家庭的阻撓,以大哥李席儒為首的李氏家族,以“大逆不道”“傷風敗俗”為由,對她發動了新一輪的打擊。族上的幾位長輩,對李席儒說:

“我們李家一向安分守己,從來沒做過犯上作亂、擾亂法治的事。你家幺妹子小小年紀,不守閨房,不講禮儀,到處亂闖,真是傷風敗俗,辱沒祖宗啊!”

“女孩子家腳也不裹,耳也不穿,一天到晚瘋瘋癲癲,不幹正經事,實在太不像話了!”

“這樣下去遲早是要惹禍的!古語說得好,男大要當婚,女大不中留。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趕快給她找個婆家讓她嫁出去,讓她早點走上正道!”

大哥在族人的鼓動下,決定馬上給趙一曼找個“合適”的婆家。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許多垂涎趙一曼秀色的男人蠢蠢欲動。可一想到趙一曼的倔強和潑辣,又猶豫了。

媒人幾次上門來議親,終於被趙一曼發現了。現在,她決不是任人擺布的女子。她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她應該把握住自己的命運,而不是任人擺布,任人宰割。

當媒婆再次出現時,她拿起一根竹扁擔橫在門口,說,若是再見媒婆上門,可別怪她不客氣。

嚇跑了媒婆,趙一曼跟大哥說:“以前,婚姻大事是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現在不是這樣了。我結不結婚,跟誰結婚,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要自己做主,大哥你就別操心了!如果你怕我幹革命連累你們,那好,請你把我的嫁妝錢給我,讓我進城去讀書,也讓你們耳根清淨。”

大哥哪會這樣便宜了她,他說:“不嫁人,還想去讀書,你做夢啊!”

無論趙一曼怎麼要求,大哥就是不理。

冷靜下來,趙一曼也明白了,大哥他們是不會讓自己到外麵去上學的。一天,她在大姐夫給她的《婦女周刊》上看到有“疑難問題解答”這樣一個欄目,不禁心裏一動,心想何不把自己的遭遇和呼籲寫下來,以向大哥為代表的封建專製家長來控訴呢?她很快寫了一篇《被兄嫂剝奪了求學權利的我》的文章,署名李一超寄給了上海的《婦女周報》。

《婦女周報》是上海《民國日報》的副刊,1923年8月23日創刊。後來成為中央婦女委員會的機關報。該刊物前身為《婦女評論》。陳望道、沈雁冰、邵力子、向警予等先後任主編。該刊物積極宣傳中國共產黨反帝反軍閥的政治主張,引導婦女投身於國民革命。趙一曼在文章中寫道:

全世界的姊妹們,請看我的家庭是何等的守舊!是何等的黑暗!我自生長在黑暗家庭中,十數載以來,並沒見過絲毫的光亮。閻王似的家長哥哥死把我關在那鐵籬城中,受那黑暗之苦。

近數載以來,多蒙現社會的新學諸君,在那高山頂上,大聲疾呼,隱隱的聲音,也吹入我鐵籬城中來了。我將我的聾耳掏空,細細一聽,豈不是唱的“社交公開”“平等自由”麼?我到這個期間,已經覺悟了。覺得我們女子受專製禮教之壓迫,供專權男性的玩弄,已經幾千年了!

我們女子受了幾千年不平等、不人道的待遇,那些沒有良心的家長,還要拿什麼八出(去)七出(去)之中加一條不順兄長出(去),四從(在家從父下加一條父死從兄)的話來壓迫我們。可憐我們許多女子還深深被壓迫在舊社會製度之下,受那黑暗的痛苦嗬!我感覺到這個時候我極想挺身起來,實行解放,自去讀書。

奈何家長不承認我們女子是人,更不願送我讀書。我屢次求他送我讀書,他不但不送我讀書,而且還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說什麼“女校風氣不好”,“多數女生在學內私自懷胎”,“跟人逃走,師生苟合”等等的話來阻擋我的去路。

全世界的姊妹們啊!封建家庭太把我們女子的人格看輕了!難道各個女生都私自懷胎的麼?就算女生偷人懷胎,比他們男子的嫖賭,又下流了許多?所以我聽到這裏,就極為不平,就極力駁回我的大哥說:女校發生這種事情,不能怪學生,當兼怪辦學的人員,尤其是男職教員。怪他們不改良教育,不使學生自覺。假如學生有了覺悟,那決不會發生這種現象了。

同胞姊妹們呀!他——家兄——不但不聽我的話,他還似乎要打我一般。他又說什麼“祖上的遺產不多,僅僅能敷家用,沒有餘錢送你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說這話,自以為表麵上是很好聽的了,其實完全是自私自利的。他拿錢去夜嫖、日賭、爛吸洋煙,隨意亂用。他要做的事,一思百行。對於我讀書,卻無一錢了。他不出錢,我求他拿我將來的陪奩錢拿出來給我讀書,他都決意不肯。

唉!我說到這裏也不知我心酸痛苦的眼淚滴了好多下來。我見他不肯拿陪奩錢出來,我就求我的文萬二位姊姊幫我設法。我的文姊呢,她是主張自主的,她極願幫助我的銀錢。我的萬姊呢,她不能幫助我的錢,她極力幫我說話。

我的同胞姊妹們呀!我多蒙我那二位良好的姊姊,事事為我,已引起了多厚(很多)的意見了!至於文姊幫我,叫我出來讀書,我的哥哥家長呢,就是文姊出錢,他都不許我讀呀!!他說縱然文姊出錢,可人不是文姊的,人是他的。

唉!我們女子是人,就不是那個的了嗎,何以他說是他的呢。既是他的,他又不出錢使我上進?他簡直把我當成奴隸貨物了?當真我們女子不是人,當真是奴隸貨物嗎?應該拿給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壓迫嗎?

同胞的姊妹們呀!世界上哪有如此可惡的殺人家長呀!他既不送我讀書,我又求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函授學社裏給我訂購算學、英文、國語這三科的講義,他不但不給我訂購,而且還把我的誌願書都燒了。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不給我買講義,我又求他給我訂報:訂報嗎,他不但不出錢,就是親友送我的,他都不許看嗬!他說:“現在的書報,多的引壞一般青年的。”他又說我自看了現在的書報,就胡思亂想地要讀書,唉!同胞姊妹們呀!他不要我讀書,也就止了嗎,他還要罵一些不忍聽的話:罵我賤婢子,不宜好的,不討尊貴的。說多少好話我都不聽,專要學北京、上海那些不好的風俗。

同胞的姊妹們呀,讀書就是不好的風俗?隻有上海、北京才有嗎?就是隻有上海、北京才有,難道就學不得嗎?讀書既不是好風俗,又有什麼風俗才是好風俗呢?唉!

同胞的姊妹們呀,自我先父去世以來整整七年了!這七年中,我並沒過一天人的生活。我的家長,還罵我不服他,不該反抗他。罵我是無父的女子,該他管的,他管我得下,不由我亂想。又罵我不識時務。現在還有母親,他看母親的麵,還百般的寬待我,假如母親將來百年歸世,他定要折磨死我。唉!我當真不識時務嗎?他用這般殺人的手段來寬待我,我都全不知痛嗎?

全世界的姊妹們呀,我現在似懸梁般的上下不得。我真要屈死在這無情的梁上了。唉!我實無法可施了。我的姊妹,她幫我想不出法了,不得已才求全世界的姊妹們,幫我設法!至於我現在呢,第一不要他出錢送我讀書;第二不要他給我訂報;單求他允許我出來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說到我屢次的反抗,隻有失敗,沒有成功。我今將我求他、反抗他和他磨難我的經過,細寫出來,請幫我設法,看我要如何才能脫離這地獄般的家庭,才達得到完全獨立?我第一次求他送我讀書,他能說女校風氣不好,不能送我讀書,至於銀錢,還在其次。二次我就托我的姊姊勸他,他就說近來幾年銀錢緊,必不能送讀。三次我就向他要陪奩錢。要陪奩錢嗎?他說除非是他死;他如不死,叫我不要亂想。四次我姊姊她們又回來勸他送我讀書。唉!他哪裏會承認送我讀書。他不承認送讀時候,姊姊就勸他每年出一半(錢),不足時由姊姊墊出。唉!莫說要他出一半,就是要他出一個子他都不幹!姊姊見他不答應出錢,就要他拿我將來應得的陪奩錢出來。陪奩錢嗎,他也一個都不肯出!姊姊見他一文不出,就說是這樣吧,你不出錢不要緊,我們幾家當姊妹的幫助她,我們送她去讀要得麼?他當時啞口無言,隻得說:“隻要你們疏財仗義,那麼你們送就是了”。哪曉得過後他又想出幾個難題,要姊姊擔負。他說,第一離了我的家庭,就不管我的穿吃錢;第二要姊妹私自出錢送讀,不要姊丈出錢;第三出門人的名譽要好,假使有不好的風聲,他就惟姊是問;第四離了他的家庭,就不許入他的家庭;第五路途之上,要姊姊親自護送。我姊姊呢,也算是膽氣的,見他提出這幾個自相衝突的難題,還是毫不畏懼的完全擔負下來了。文姊既在哥哥名下負了完全責任以後,她就給我說,叫我準備行李,她自送我。於是行李也備齊了,轎子也請好了,隻等學堂的考期一到,就去投考了。哪曉臨到今年正月十四起身那天,他又反口要禁我出家門了。我的家族嗎,完全宗族家守舊派,沒一個幫我說話的人。他們盡是說我不是。有些說“女子讀書是挺壞的事”,有些說“女子讀書無用”。唉!同胞的姊妹們呀,我走到這步田地,真是要死不生了。除了終日拿眼淚洗臉以外,更無別法了。本來他磨我那些難題,我並不怕,奈何他不許我出門,我就沒法了!

親愛的姊妹們呀,說來真是可恨可痛到極點了!我現在呢,實在動彈不得,自身無主了。我本未字人,而且立誓終身(業已通過家族的)不字的。他——家長哥哥——卻又要用一種卑劣的手段,逼我出閣了(此時他既未實行我也不便宣布)。務望親愛的同誌,援助我,替我做主呀!……

這是一篇揭露封建社會壓迫、殘害婦女極惡罪行的檄文,是一篇向舊思想、舊禮教的挑戰書。文章給了封建家庭與封建思想強有力的一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趙一曼收到了全國各地的許多聲援信件。經過一係列事件的洗禮,她認識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價值,她的思想更加成熟,革命意誌也越發堅定。

1926年春節臨近的時候,好消息傳來,大姐夫鄭佑之終於落實好了趙一曼到宜賓去讀書的事情。她決定從家裏逃走,衝破羅網。臨走前,她與母親告別,母親淚流滿麵,舍不得她走。那晚,她與母親談到婦女的苦難,談到世道的黑暗,談到許許多多像母親這樣的女人的逆來順受。她哭,母親也哭。正月初五那天,晴,趙一曼按照與二姐商量好的時間,趁哥嫂不在家時偷偷來到曾家灣,由二姐和二姐夫把她送到宜賓城裏,交給大姐夫鄭佑之。通過考試,她成為宜賓女子中學的插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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