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之人正是洪誌遠。
施鳳喜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洪誌遠,會突然間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她覺得這跟夢裏一樣。自己從徐府逃出來的動力,來源於兩個男人。一個是爹,另一個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昨天,洪誌遠和大家商量好營救施鳳喜的方案後,便各自分頭回家準備。可是,馮伢子在回家換鞋的時候,卻被五步龍咬了。五步龍是一種有劇毒的蛇。據說,人被五步龍咬後,五步內就會倒下。五步龍一般生活在平原、山地,常出現於住宅附近。五步龍晝伏夜出,喜歡橫躺在濕潤的路上,或在水邊石縫間捕食黃鱔、泥鰍、蛙類或其他蛇。五步龍毒腺小,但毒性劇烈,性情溫馴,動作遲緩,若不重觸它,一般不會咬人。
原來,馮伢子回家換鞋,急急忙忙中,見鞋便穿。腳剛踏在鞋上,發覺腳底冰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什麼東西咬了一下。趕緊低頭一看,才發現一條蛇從鞋裏爬出來。馮伢子一聲驚叫,告訴家裏人,自己被五步龍咬了。家裏人趕緊叫來村裏的洪郎中急救。洪郎中望著馮伢子,對他以及他的家裏人說:“我的藥隻能先應一下急,若要保命,還須去柳墅街找金蛇醫,金家是祖傳的蛇醫。”
先救馮伢子要緊。情急之下,洪誌遠隻得狠心將救施鳳喜的事暫時擱在一邊。大家用擔架抬著馮伢子,跑了十幾裏山路來到柳墅街,洪誌遠一連問了幾家藥鋪,才在柳墅橋頭找到了金蛇醫的診所。金蛇醫八十多歲,耳聰目明,說話聲音洪亮。他看了看馮伢子的傷口,然後說,這伢子命大,再遲半個時辰,怕是沒救了。
知道馮伢子沒大礙,洪誌遠才安下心來。他想到與餘淑賢的約定,決定讓趙滿堂和洪旺福留在金醫生診所照顧馮伢子,自己則去徐家大院接應施鳳喜。趙滿堂和洪旺福要一起前往,洪誌遠說什麼也不同意,說:“我們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如果這麼多人一起行動,搞不好會引起自衛隊的注意,我一個人去目標會小得多。”見洪誌遠說得有理,趙滿堂他們便不再堅持。
洪誌遠悄無聲息地來到徐家後門,正想以歪脖子樹為掩護觀察四周的環境,卻見到徐小苟帶著一群人悄悄地出了後門,然後慌裏慌張地朝柳墅外跑去。洪誌遠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想跟在後麵探聽,卻被從後門出來的餘淑賢拉住。餘淑賢埋怨洪誌遠說怎麼才來。洪誌遠正想解釋,餘淑賢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鳳喜已經逃出去了,你趕緊去追她,千萬別讓徐小苟他們追上。”洪誌遠謝過餘淑賢後,抄近路直插到了徐小苟他們的前麵。
待徐小苟他們走遠,那人才扶著鳳喜站起來。鳳喜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心頭掛念的洪誌遠,她情不自禁喊了一聲:“誌遠哥!”喊完,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洪誌遠一把捂住施鳳喜的嘴說:“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說完,拉著施鳳喜的手迅速地朝大山深處跑去。
跑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到一間草棚前停了下來。鳳喜問這是什麼地方。洪誌遠告訴她,這個地方叫後山坳,這間草棚是他爹在世時搭的,是他們打獵臨時落腳的地方,那時候他和爹經常在這裏落腳。兩天前,自己專門過來重新翻修了一次。
洪誌遠安慰鳳喜說:“你放心,這裏很安全,連采草藥的人也沒來過,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會,等會再回兆吉溝。”
施鳳喜點頭。
施鳳喜坐在幹草上,洪誌遠從角落裏拿出一個封口的瓦罐和一個舊搪瓷缸擱在地上,然後揭開瓦罐的封口,倒了點水到搪瓷缸裏遞給施鳳喜,說:“這是我存的山泉,解渴又抗餓。”施鳳喜連續奔跑,確實又累又餓又渴,她連忙接過水一口氣喝幹。沁涼甘甜的山泉水最是消乏。鳳喜又要了一杯,喝完抬手擦了擦嘴巴,說:“誌遠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找到麻五報了仇沒?”
洪誌遠本想將自己這幾年的經曆原原本本地告訴施鳳喜,但又怕她聽後替自己擔心,隻得等以後找機會再告訴她。洪誌遠編了個故事,說自己這幾年在外麵邊打獵邊尋找麻五,最終殺死了麻五,為爹報了仇。
施鳳喜聽說洪誌遠替振山大伯報了仇,心裏不由得激動起來。說大伯的仇總算報了,惡人終於得到了報應。她問洪誌遠怎麼知道自己被抓進了徐家。洪誌遠知道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便把大山叔慘死的事告訴了鳳喜。驚聞爹慘死的噩耗,鳳喜淒厲地喊了一聲“爹”,便暈了過去。醒過來後,鳳喜撲在洪誌遠的懷裏悲慟不已,洪誌遠沒有製止,隻是輕撫著她的頭,陪著她默默流淚。他知道此刻說什麼都是無力甚至多餘的,唯有讓她盡情宣泄,才能緩解她內心的無助與深切的悲涼。哭了一陣後,鳳喜突然抬起頭,她說要去給爹上墳,被洪誌遠勸阻了。
洪誌遠說:“你現在必須冷靜,千萬不要衝動。你想過沒有,連你都想到要回去給你爹上墳,徐仁善就沒想到你會回去嗎?徐家人現在一定在那裏等著你,隻要你一出現,他們立即就會抓你回徐家。”
施鳳喜掙開洪誌遠的手,說:“你別管我,就算是進油鍋下火海,我也要回家!”
“回家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
“你別拉著我,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們拚一拚!”施鳳喜咬牙切齒地說。
“你想過沒有,大叔為什麼拚死不讓你進徐家?他就是不想讓你掉進火坑。如果你現在回去,不等於是去送死嗎?你死了,誰給你爹報仇?難道你想讓你爹白白死掉?”
“我不管,我要去報仇!”
“鳳喜,你不能讓你爹白死,你更不能讓淑賢姑姑白冒了這個風險!你知道嗎,如果徐仁善知道是她放了你,她還有活路嗎?”洪誌遠有些激動地對施鳳喜說。
施鳳喜也激動地說:“你不是有獵槍嗎?你把槍給我,我要去把徐仁善那個老賊殺掉!”
施鳳喜說完,就要去拿掛在牆上的獵槍,被洪誌遠一把拉住。
洪誌遠說:“現在還不是時候,目前我們還身單力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先讓徐仁善這條老狗多活幾天,你放心,我們遲早要找他討回血債!”
在洪誌遠的勸說下,施鳳喜慢慢地冷靜下來。
這時候,天已透亮,清晨的涼風吹得施鳳喜不停地打著寒戰。她抱緊雙臂,看著草棚外蒼茫的森林發呆。洪誌遠將自己的夾衣脫下來,輕輕披在她的身上,鷹隼似的雙眼閃著溫柔的波光,注視著如梨花帶雨的鳳喜。見洪誌遠看著自己,鳳喜邊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邊說:“我想去山外的姨媽家,我不能在這裏拖累你。”
洪誌遠說:“你不要急,現在徐仁善一定在四處找你,就連你家的親戚他也會摸得一清二楚。要不你暫時就住在這裏,等避過這個風頭再做打算。我答應過大山叔,要好好地保護你。”
施鳳喜擔心地說:“如果他們一直找我怎麼辦?”沒等洪誌遠回話,她又說:“誌遠哥,要不,我們去找紅軍吧?”
“找紅軍?”洪誌遠沒想到施鳳喜突然會想到這上麵去。
“對,找紅軍。”施鳳喜堅定地說。在徐家的時候,餘淑賢曾建議她出去後去找紅軍。
洪誌遠想了一會說:“現在去找紅軍不是時候,紅軍都轉移了。”
施鳳喜說:“我想,紅軍總會回來的,聽說紅軍是專門對付徐仁善這些壞人的隊伍。”
“是的,我親眼看到紅軍把地主家的糧食分給窮苦人。而那些窮苦人則把孩子送到紅軍的隊伍裏,讓他們去替窮苦人打天下。”
“誌遠哥,如果我們找到了紅軍,你說紅軍會不會收留我們?”
“會的,他們肯定會收留我們,會收留和我們同樣苦大仇深的窮苦人。”洪誌遠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透出無比堅定的光。
施鳳喜看看身旁的誌遠哥,又抬頭看著蒼白的天空,東方有一絲微熙已撥開雲隙,要不了多久,陽光會像破殼的雞崽,跳出混沌,給大地一片晴明。她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洪振山在世的時候,隻要來靠山施這一帶打獵,就會去施大山家坐坐。老哥兒倆抽一會黃煙,嘮一嘮心裏話。洪振山總是把在山裏看到的事,以及送山貨去山外聽到的那些事說給施大山聽。施大山和施鳳喜也是從洪振山那裏得知,這一帶還有叫紅軍的隊伍。趁兩個大人說話的工夫,施鳳喜就去廚房裏做飯,洪誌遠則去外麵幫大山叔家挑水劈柴。兩家人相處得就跟一家人一樣。臨走時,如有山雞、野兔什麼的,洪振山總還不忘給鳳喜家留下一點。施大山先是客氣地拉扯一番,最後還是樂嗬嗬地收下。有一次,洪振山走後,鳳喜問爹:“你和洪大叔何必總要這樣客氣呢?”
施大山說:“你振山叔在山上討生活也不容易呀!”
施鳳喜說:“振山叔他們不是在我家吃飯了嗎?收他一隻野兔也不是不可以。”
施大山一聽,樂嗬嗬地說:“所以呀,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收下,這樣他們下次才好再來,誌遠這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總是靠吃幹糧過日子。鳳喜呀,他們下次來,你要多做一些飯,你誌遠哥飯量大。”
施鳳喜聽後“哎”地應著,心裏卻別有一番滋味。也是從那時候起,施鳳喜知道這世間還有一支為窮人出氣的隊伍。有一天,施鳳喜問洪誌遠:“誌遠哥,紅軍是什麼軍?你見過嗎?”
洪誌遠想了想說:“我也說不清,反正跟保安隊不一樣,他們不欺負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