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林玲和李慶遠分開這麼多年，不僅是沒有再見過他，對他，連提都沒有人在她麵前提過。最後一次有人提起李慶遠，還是蘇林玲出國前夕，何彩雲在中山的富華酒樓旋轉餐廳為蘇林玲踐行。碰到披薩店的老板，他很高興地和蘇林玲打招呼：“好久不見你們，還以為你和李回台灣了，你們最近好嗎？”

蘇林玲一臉尷尬，急於想表白自己，卻把問題回答得更加糊塗：“我結婚了。”

老板看似很激動：“恭喜，恭喜，不是說要到我們餐廳來慶祝的嗎？”

蘇林玲更加尷尬：“謝謝，我先生叫簡天明，在美國讀書，我也要過去陪讀。”

老板這才反應過來“哦哦”半天，借故走開。蘇林玲的心思卻被打散，一點吃東西的胃口都沒有了。她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那時是冬天，天有些陰沉沉，這個城市，埋葬了她的歡笑和眼淚，揮霍了她的夢想和青春，就要遠離，沒有感慨是不可能的。有感慨又如何？以往的人，愛與不愛今生來世可能都不會再見。記得彼此是愛人的竟然是漠不相關的旁人，是應該心酸還是心痛？

此刻看到李慶遠那麼放鬆，蘇林玲也不再去糾纏自己邋遢的服飾形象。她漸漸平靜下來，曾經以為再見李慶遠，她一定會問個清楚明白，為什麼當初會不告而別？為什麼那麼狠心拋下她？這些年是否有後悔或者牽掛她？結果她什麼也沒有問，那一刻她根本記不起自己還有好多疑問。那些曾經的疑問因為歲月的流逝變得毫無意義。上帝這次意外的安排讓她覺得不知該如何接受。

李慶遠細細地端詳著她，就像當年初相識一樣，目光也依然如以前，充滿了關切。蘇林玲給看得有些不自在，攏了攏亂發：“我老了，皺紋好多啊，還有白頭發。”

“沒有，隻是成熟了，比以前還漂亮，有女人味了。”

“我以前難道是男人味？”蘇林玲忽地有點緊張，原來自己最美麗的時候並不是和他在一起，忽然又為自己的想法好笑，這些還重要嗎？這個人早已走出自己的生活。

“不是男人味，是女孩子的青澀味。”李慶遠不經意地歎了一口氣。

蘇林玲輕輕地舒口氣，她打量著李慶遠，心裏感歎：他老了，老了好多，發線後移得厲害，鬢角的白發清晰可見。臉上的皺紋和老年斑也開始呈現。早就知道在一起慢慢變老是不可及的願望，可曆經滄桑之後，看到彼此老去的容顏，卻依然感傷。

兩個人無言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像一般熟人一樣，開始聊著不鹹不淡的家常。他告訴她，他的家安在台灣，自己還是在以前的公司做，隻不過換到了北京分公司，還是兩個月回台灣一次。

她聽了，笑笑：“那太太一個人帶孩子好辛苦吧？如果有機會還是申請回台灣工作好。”

他說：“孩子們已經很大了，相對而言，現在算是輕鬆。就這樣幹到退休吧，也沒有幾年。”

她告訴他，自己和老公去了美國，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這次回國是出差。

他聽了，也是笑笑：“不要老是想著賺錢，錢是賺不夠的，在家帶孩子也很好，一個女人，這樣顛簸幹嗎？”

她說：“也是情勢所逼，老公是學生物的，學曆雖高，賺錢不多，在紐約地區根本消費不起。”

他們還聊著孩子的興趣愛好，和日常的娛樂活動。直到機場廣播響起催蘇林玲登機的聲音。

蘇林玲一下子回過神，急忙起身：“要走了，要走了，耽誤飛機起飛了。”

李慶遠幫她拿好外套：“別急，隻要你辦好了登機手續，他們會等你的。”

蘇林玲伸手接外套的時候，心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她現在才真的覺得自己見著李慶遠了，還是當年那個體貼入微的李慶遠，讓她心碎情傷的人。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人心中的位置，或許隻是個無足輕重的過客，不曾帶走他生活中任何雲彩，但是這個人在她的生命裏刻下的烙印今生是無法抹去的。對於這一點，她曾經有很強的傾吐欲望，但是現在看來，她願意傾吐的對象與其說是這個人，不如說是她心中的記憶。

蘇林玲輕輕地說了一聲：“保重！”轉身離去，她沒有說再見，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今生應該不會再見。她也沒有回頭，就這樣吧，或者可以帶走李慶遠關注的目光。

外麵陽光很好，很刺眼，即使蘇林玲還在機場裏麵都被刺得眼睛生疼。她在心裏默默地念叨：還是把永遠留給記憶吧，那些浪漫，那些眼淚，那些開心，還有那些堅強……

和李慶遠相識時，蘇林玲還是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中山有家叫莫爾多的披薩店，是個意大利老頭開的，因為外國風味比較濃，所以不僅深受外國人歡迎，也很受當地年輕人追捧。那時，蘇林玲和何彩雲剛換到華家紙箱廠，一個做質檢，一個做倉管。雖然不是什麼很上檔次的工作，但是好歹也算朝九晚五。她們發工資的時候會出來小資一把。

那天，坐在她們鄰桌的是幾個大男人，正旁若無人地熱聊大陸與台灣的關係。蘇林玲一聽那台灣腔的普通話就撇撇嘴：“台巴子。”蘇林玲對台灣人的印象極其惡劣，有一句流行的話形容台灣人是“雙色”的，吝嗇加好色，蘇林玲覺得十分貼切。

“為什麼叫我們台巴子，我們的臉上有疤嗎？”一個帥氣的年輕男子突然出現在蘇林玲麵前。

蘇林玲嚇了一跳，不知如何作答，何彩雲一旁插嘴道：“你聽錯了，親愛的台胞。”

“台胞，我知道你們背後是叫呆胞的。”

“你既然知道，那是來找我們吵架？”蘇林玲牛脾氣忽然上來。

“哇，你的脾氣好大，我叫李慶遠，可否請教壞脾氣的小姐的姓名？”

“我就叫壞脾氣。”

“好，壞脾氣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我可沒覺得有什麼高興的。”

“壞脾氣小姐今天心情似乎很不好嘛！”李慶遠看談話似乎無法進行下去，決定撤退，“等你脾氣不壞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好不好？”他遞過來一張名片，蘇林玲有些發傻，不知道該不該接。李慶遠笑笑看了她一眼，把名片擺在桌上，轉身走了。

何彩雲拿過名片細細端詳著：“這個台巴子準是看上你，長得不錯，還是一家跨國大公司在中山分公司研發部的經理，可以考慮一下。”

“你胡說八道什麼？”蘇林玲一把搶過名片，小心地收藏，她不打算打這個電話，卻想把名片精心地留著。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不遠處的李慶遠收在眼裏。

年輕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的，有次周末的時候，何彩雲說很久沒有吃莫爾多的披薩了。一進門，蘇林玲就覺得有目光在盯著自己，可是掃視了一圈，卻什麼也沒有發現。那一刻，蘇林玲期待看到李慶遠，她有些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在酒樓打工那麼長的時間，難道還看不透男人的逢場作戲？

等坐下來吃飯，蘇林玲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何彩雲嘲笑她：“你不會想再見那個台巴子吧？你要是想他，就打電話給他！”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蘇林玲臉上掛不住。

服務員這時遞給她一張紙條，蘇林玲有些奇怪，打開一看：“可以請壞脾氣小姐喝茶嗎？”下麵畫著兩個框，一個框上“YES”，一個框上“NO”。

蘇林玲抬眼再掃了一次，這次她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李慶遠，正一臉壞笑地看著她。蘇林玲想也沒有想，就在“NO”上麵打了個勾，叫服務員送回去，一會服務員又遞了回來，她打勾的地方，“NO”變成了“YES”，旁邊寫了一行小字：“明早9點富華酒樓。不見不散。”蘇林玲又好氣又好笑，轉頭去看李慶遠，人卻已然不見。

何彩雲說：“去，幹嗎不去？有人請喝茶，不喝白不喝。”

蘇林玲卻很猶豫，對愛情，她和天下的女孩一樣有著美好的憧憬和願望。其實一直也有人對她表示好感，可是看多了瓊瑤小說的她，沒有辦法把愛情和穿著一身油漬的廚師服，或是赤裸裸地說“做我女朋友吧”的人劃上等號，瓊瑤阿姨的故事裏，男主人公一定帥氣、浪漫。他們的感情一定不食人間煙火，還要九曲斷腸，和那些遙遠詩詞緊密相連。這個李慶遠倒是有些接近。兩個人的相識也不是那麼太過於平常。故事還沒有開始，蘇林玲這邊早已百轉千回，她不停地在心裏問自己：人家真的會看上灰姑娘？會是真心想要未來？美麗的童話會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