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初冬,我在江蘇宜興某連隊當兵,接到一項新任務,參加電影《從奴隸到將軍》的拍攝,當群眾演員。聽說每人每天還有一角錢的夥食補助,戰友們很好奇,也很興奮,有的開玩笑說,既開眼福,能看到大明星,又有口福。那時夥食費每人每天才四毛五,豬肉一斤才七毛二,一角錢能買一兩多豬肉呢。
第二天五點半開飯,六點出發,兩個多小時就趕到了拍攝現場。這是一大塊丘陵地,步兵團的戰友已經到了,在收割完的稻田裏候著。我們炮兵團就在他們右邊。
不一會兒,副團長說馬上開始了。大家靜靜地等著,卻沒有輪到我們出場。副團長不說我們還沒注意,他這一要求,我們才發現前麵十多米處拉了一根繩子,好長好長,大家不準越過那根線。一個女的拿個電喇叭說話,聽說是副導演,她後麵站著一群人,是助理、場記、攝像之類的工作人員。
我們看到步兵團一位戰士,穿著一身奇怪的衣服,牽來一匹高頭大馬。然後,女主角出現了,很漂亮,風姿綽約,穿著與那位牽馬的戰士一樣的衣服。隊伍開始騷動了。隻見那位戰士抱著女主角騎上馬背,指指點點的,然後戰士也上了馬,女主角摟住戰士的腰,戰士兩腿一蹬,馬就跑開了,躍蹄揚塵,瀟灑得很,眨眼就不見了。一會兒又回來了,下馬,又上馬,這回換成女主角在前麵,戰士在後麵摟住女主角,這樣來來回回好幾趟。之後,戰士下馬,站在一邊,由女主角自己上馬,下馬,又是幾個回合。之後,戰士一個人乘上馬,疾馳飛奔,他時而挺胸仰頭,時而身貼馬背,做了幾次這些動作之後,女導演說:好,可以了!這個場景拍好了。
大家像看西洋景一樣,又新鮮又羨慕,紛紛議論:“哎呀,當初入伍到步兵團當馭手就好了!”“女主角身上肯定抹了好多雪花膏,香得很!”“女主角長得真是好看。”很多戰友的身體和手腳亂動,喉結一上一下的,像是在吞口水!
第一天我們的戲就是這樣,就算完成了任務,估計是讓我們熟悉一下環境,了解一下拍戲是什麼樣的。
下午,我們到禮堂集合,劇組來了一名導演助理,給我們介紹第二天要拍攝的劇情內容。我們連演可惡的日本兵,劇情有燒老百姓的房子,搶東西,還有調戲大姑娘等戲份。導演助理圍著我們連轉了一圈,看中了司機班副班長,讓他扮演一個下流的日本兵,調戲大姑娘,副班長當即說不演,氣氛有點尷尬。指導員趕緊說有意見私下個別提。助理繼續說:場地裏會有炸彈、地雷等爆炸物,看起來硝煙滾滾,但請大家不要怕,那是人造煙火,不是真家夥,不會傷著人的。他請我們好好演,爭取一次成功,既節省經費,又節省時間,節省體力。
晚上,指導員再次對我們進行動員:“你們要提高認識,大家演得越像,觀眾對日本鬼子兵就越恨!”之後,他又找副班長個別談話,做思想工作。
第二天一早,我們到了現場。大家換上平時電影裏看過多次的“大日本皇軍”的軍服,戴個戰鬥帽後麵還有倆“屁簾”,拿上三八大蓋道具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新鮮、好玩,嘻嘻哈哈的。
副導演領著我們到了一塊事先布置好的場地,不一會兒,來了一個“日軍中隊長”,背著王八盒子手槍,挎著指揮刀,後麵跟著“勤務兵”,肩扛一支三八大蓋,槍頭還挑著一麵“膏藥旗”。聽說他倆是步兵團的一位營長和營部通信班長扮的。讓步兵團的“鬼子軍官”來指揮我們這些炮兵團的“鬼子兵”,是攝製組的細致考慮,他們覺得日軍指揮官和士兵分別由兩個團的人員扮演,互相不熟悉,會演得逼真一些。隻見“日軍指揮官”從刀鞘裏抽出東洋刀,裝模作樣給我們訓話,布置任務,還未開口自己先笑,搞得我們也哈哈大笑。副導演很是生氣,大叫了好幾聲:進入角色,進入角色……就這樣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指揮官”才進入狀態,按照副導演說的,表演訓話,還把東洋刀向上一下,橫掃一下,向前一下……真挺逼真的。尤其,他旁邊那位“勤務員”凶神惡煞的樣子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幾十年後,“勤務員”當了處長,我倆關係很好。他轉業之後,我倆見麵我先喊他一聲“鬼子”,再握住他的手說:“老張兄弟好!”
我們全連戰友,手裏拿著“三八大蓋”,舉著火把到一個人工布景的假村莊裏“幹壞事”,射擊,點火,抓雞。由於有的人動作沒做到位,第三天我們又重複了一次。
到了晚上回到駐地,大家都想知道那位司機班副班長是怎麼演“調戲大姑娘”的。副班長說:“大姑娘不是老百姓,是個真演員。她邊演邊教我,拉她手時,她說勁再大一點;她假裝倒地,讓我快撕衣服,我開始怪不好意思的,後來來真的了,就撕了她上衣……副導演還說我演得逼真!”我們又問副班長:“她長得好看不?”“很好看。”“哎呀,那你有福了。”副班長說:“這是玩假的呀,哪敢有那個心!”
第五天,我們的角色又變了。大家到現場換上八路軍服裝,聽男主角演的羅霄軍長(原型為新四軍羅炳輝副軍長)做戰前動員。這位男主角是個著名影星,他在電影《紅日》裏扮演的那位豪爽勇猛的解放軍連長形象深入人心。演完了這場戲,我們又開始演向羅霄軍長遺體告別的一場戲,步兵團演前段,我們炮團演後段。經過幾天的表演,我們都很有經驗了,也都更能醞釀感情了,一次就成功了,男女主角非常高興,大聲說:謝謝各位的配合支持。不知隊伍中誰帶頭喊了一句“首長好”,好多人跟著喊起來,男主角對我們鞠了幾個躬,揮了好幾次手。
電影製作成功了,上海電影製片廠領導帶著影片專程來部隊慰問放映,我們睜大眼睛找自己,可除了營長扮的“中隊長”和“勤務員”老張能有個模樣,其他的一個也看不出來。副班長搖了搖頭,歎了幾口氣:“唉,用那麼大的力氣又拉又撕的,可隻能看到女的表情,我才剩一隻手……”
這次拍戲,我們拍了七天,導演說,戰士們很辛苦,就按十天給了補助。
後來,我陸續知道這個電影是上海電影製片廠“文革”後拍的第一部大場麵電影,而且作為1979年建國三十周年的獻禮片,獲得了國內很多獎項和榮譽。作為曾經參與其中拍攝的一員,我和我的戰友們一直覺得非常驕傲!
當時這部電影的籌備組領導,是個著名的大導演,我們久仰其名,但我那時隻是小兵,當然接近不了。二十年後我任一師政治部主任時,我跟他見了麵,還是因電影結下的緣分。
大導演想在杭州以自己名字建一所電影藝術學校。有個企業家幫他找場地,正好師炮團家屬工廠停辦,企業家便找上門談合作,炮團領導滿口答應。企業家實際沒多少錢,就是看中了大導演名字這塊金字招牌。大導演知道家屬工廠在杭州留下鎮,與軍營一牆之隔,是個千年古鎮,文化底蘊厚,離部隊又近,陽剛之氣足,協調個事也方便,很是滿意。
企業家根據辦學的需求,參照軍營的式樣,很快把學校所需的設施基本修建配齊,再通過教育部門審批備案,就把牌子掛起來了!
報名的帥哥靚女很多,但由於住房條件和師資力量有限,大導演通過嚴格篩選,隻招了二十來人,大部分還是女生。
開班那天,受大導演邀請,我代表部隊出席了儀式。中午,企業家在留下鎮上的飯店宴請嘉賓,知道大導演善飲,便備了一箱酒。眼見為真,大導演來者不拒,談笑風生,一斤落肚,隻是稍顯興奮,未見其他變化。我講起自己曾參加《從奴隸到將軍》的拍攝,他說:“哎呀,那是在江蘇宜興,那裏丁蜀鎮的紫砂壺很有名,我去過好多次,還在師部住了一個晚上。要知道我倆這麼好的緣分,當時應該分給你一個重要點的角色,對不起哈陶主任。”我連聲說:謝謝校長,謝謝老師,謝謝大導演。我們都開心地笑了。
大導演的學校第一期學生快畢業了,大導演組織優秀學生們拍了一部電影——《女兒穀》,許多場景就選在步兵團的營區裏。有場戲需要不少群眾演員,攝製組請求團領導幫助。團裏打算利用星期天派兩個連官兵參加。團政委電話請示我。我知道調動部隊是要有嚴格的報批手續的,是政治性、紀律性很強的大事,紅線是不能踩的。為了兩全其美,我和師機關商量,把團員青年的組織生活日調整到這一天,與學校學生一塊過,互相學習,共同拍攝。就這樣,拍攝任務順利完成。大導演也專門來到營裏,給官兵上了一堂欣賞電影藝術的講座。
後來,從這所藝術學校走出了幾個著名演員。老百姓說這所學校條件差,學生少,時間短,但學校牌子響,校長名聲響,出的明星響,在當時估計是獨一無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