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津回到宿舍,開開門,撳亮燈,驚訝地發現床前整整齊齊地放著一雙女式運動鞋,床上蚊帳緊閉,嚇得目瞪口呆,稍一定神,便一把撩開蚊帳,看到被子裏麵睡著一個人,又一把掀開被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原來,一個女子蜷臥在床上,胸前抱著一個枕頭。
那女子仿佛從睡夢中驚醒,翻身而起,一雙胳膊緊緊套在李南津的脖子上……
李南津當場暈倒:原來是自己所教班的學生張一凡!
回過神來,李南津狠命地將張一凡牢牢套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捋下,又狠命地將張一凡按倒在床,再一把拿過被子將張一凡嚴嚴實實地蓋住,關上蚊帳,背對床鋪,瘋了似的吼道:“你瘋了!你這是在害你自己,你知道嗎!”
張一凡哪裏經得住李南津這麼一吼?不由得失聲痛哭,嗚嗚嗚地抽泣不停,吞聲吞氣地說道:“對不起,我實在是,太想……”
“想,想,想,哪有你這麼想的?哪有你這時候想的?你這是在害你自己。”李南津仍然厲聲地說道。
“不是,老師!我知道你今天碰到難題了。我半夜醒來,睡也睡不著,就想來看看你,也隻想來看看你。哪知道你的門沒有關,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多麼……”張一凡強抑著內心的激動解釋說。
“來看我也不是這麼看的吧?你這是在害我,更是在害你自己!你知道嗎?” 李南津回過頭,撩開蚊帳,眼睛直逼張一凡的汪汪淚眼。
張一凡不解地問:“我錯了嗎?”
李南津低聲說:“你錯了!理由我以後再跟你解釋。你,現在,立即,馬上,穿上衣服,去寢室!”那口氣就像是陣地上的軍官在命令他的士兵,讓人覺得軍令如山,令不容情,不可爭辯,刻不容緩。
說完,李南津走出宿舍,一屁股坐在宿舍門口的青石板台階上,雙手捧住自己的前額,任由胸脯高高低低地起伏。
一會兒,張一凡披散著頭發,敞散著衣襟,趿拉著運動鞋,從門內走出。見李南津抱頭坐在台階上,停下腳步,悄聲但是恨恨地說:“我恨你!”說完,便一跺腳,趿,趿,趿,一路小跑,朝著與寢室相反方向的籃球場跑去,撒下一路受盡委屈的哭聲。
聽著張一凡遠去的聲音,李南津不禁悵然若失,滿懷歉疚。將近兩年來,張一凡與他交往的點點滴滴一幕一幕地在他的腦海裏閃現著……
壞了!怕是要出大事!李南津突然想起,聽聲音,張一凡去的方向是籃球場而不是寢室!這個鬼妹子,要是今晚出事了,那我李南津就真正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逢打頭風”了!
沒有來得及多想,李南津瘋了似的跑向籃球場。籃球場空無一物,隻有兩個籃球架鬥牛似的挺立在一塊水泥地的兩端,並借著月光將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地上,以表現此地的安靜。
李南津又疾步跑向籃球場附近的別樣池,這是校園內的一處池塘,池塘裏一聲連一聲的蟲鳴宣告著這一處世界的靜謐與安詳。
接著,李南津又到了大禮堂、教學樓、科技樓和食堂,這些地方都是大門緊閉,鐵鎖堅牢,估計張一凡是進不去的。
接著,李南津又來到蔬菜園和橘園。蔬菜園空不見人。橘園裏,樹挨著樹,枝連著枝,黑黢黢的,樹影下什麼也看不見。他就不顧一切地分樹披枝地找,結果仍然是杳無人影。
他想喊,但是又不敢喊,他怕他的喊聲驚醒了老師或者學生,到時候就會給張一凡和自己帶來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說不定還會給張校長臉上抹黑。
會不會跑出校外呢?李南津想。應該不會的:東邊的圍牆是即將竣工的教工宿舍的基腳,她不可能從那裏出去;南邊的圍牆很高很高,且是校門之所在,有門衛把守,她出不去;西邊的圍牆外是一片水田,估計她不能從這裏出去;北邊也就是橘園那邊的圍牆邊長滿了刺蓬,一般人是過不去的。
思來想去,最後,李南津來到了女生宿舍。宿舍的大門虛掩著,留著剛好能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正要進去,突然想起,學校規定,男生嚴禁進入女生宿舍,男老師不得隨意進入女生宿舍,這個時候這麼莽莽撞撞地進入女生宿舍,搞不好明天一早滿校園就是關於我李南津“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出入女生寢室”的傳說,到時候隻怕跳進踏踏河也洗不清。想到這裏,他故意將鐵門弄得丁零當啷地響。一會兒,女生宿舍管理員劉凱欣從辦公室走出來,一邊揉著眼。
“誰呀?哦,是李校長。有事啊?”劉老師看清楚是李南津,連忙整理出一副認真負責的神情,怯生生地問。
李南津不好直說,就找了個借口說:“我是來看看是不是所有的學生都在寢室睡覺,你看這門這時候還開著。”
劉老師急了:“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啊?下晚自習後,我上上下下把人數清點完了,見所有的人都進了寢室,我就鎖了門……這是叫誰給開了啊?真是的……這些個妹佗子啊,真是無法無天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又事情發生於己無幹的樣子。
李南津說:“劉老師,不急。現在就請你到寢室去查一下,注意,每個寢室都要查,看是不是所有的學生都在床位上。”
劉老師應聲道:“好的,好的,我這就去。要不,我們一起去?”
“算了,我就不去了。請特別注意一下208、305和309等幾個寢室,那幾個寢室的學生是比較頑皮的。我在這裏等著。”張一凡住在309寢室,李南津不便明說。
站在宿舍樓下,李南津看著劉凱欣拿著手電筒一間寢室一間寢室地照,並在二樓的一間寢室和三樓的兩間寢室的窗口有較長時間的停留。
此時,張曉山突然出現在李南津麵前。
一見麵,張曉山就問:“沒事吧?”
李南津說:“沒事。”
“沒事還跑到這裏來?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啊?”話語中似乎帶著責怪。
李南津說:“我來查下學生人數。”
“不是查人數,是查人吧?我就曉得你……”張曉山說這句話的時候幾乎要哭。說完,把腳一蹾,轉身走了。
李南津想說什麼,見張曉山那個樣子,隻得把張開的嘴閉上,眼睜睜望著……
一會兒,劉凱欣下來了,如釋重負地對李南津說:“放心吧,李校長,一個不少!”
“沒有弄錯吧?”李南津還是不放心。
“絕對沒錯。就連經常失眠、很晚了還喜歡到我辦公室來聊天的張一凡、謝蓮花等幾個夜貓子都睡得好好的。”劉凱欣十分有把握地說。
李南津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抬腳準備離開,最後又叮囑一句:“特殊時期,人腦殼不能少啊,出了問題,誰也擔不起這個責哦。辛苦了,去休息吧。”
劉凱欣生怕李南津責怪她打瞌睡沒有把好門,聽李南津這麼一說,也就放下了心,連聲說:“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校長晚安,校長晚安!”算是和李南津道了別。
李南津折身往自己的宿舍走。走著走著,不禁悲從心中起,痛從心中來:校長晚安,校長晚安,我李南津哪個晚上安寧過啊?學生生病,深更半夜送學生上醫院,我李南津得親自去;學生打架,深更半夜調查情況,調解矛盾,我李南津得親自出馬;上級臨時來檢查,學校要撰寫彙報材料,夜深人靜我李南津得挑燈夜戰,奮筆疾書;老師夫妻間鬧別扭,找我訴苦,夜深人靜我李南津得苦口婆心,勸了男的勸女的……唉,李南津啊李南津,你就是生就的苦命八字!
這麼有感而發、自怨自艾地走著,李南津一下子就到了宿舍,一進屋,倒頭便躺在床上,一隻拖鞋隨腳趿拉著彈到了床的另一頭。
他實在太累了。
剛一躺下,校園廣播裏就傳出了鄭智化充滿了海風鹽味的歌聲:
如今的我,生活就像在演戲,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戴著偽善的麵具。總是拿著微不足道的成就來騙自己,總是莫名其妙感到一陣的空虛,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在半睡半醒之間仿佛又聽見水手說,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幹淚不要問,為什麼。
迷迷糊糊之中,李南津來到了一片一望無際的田野,田埂上走著他和他的學生們。為了培養同學們對自然景物的觀察能力,他組織了這次春遊活動,帶著一班同學暢遊在這雨後天晴的原野之上。
金燦燦的油菜花濃墨重彩、肆無忌憚地開著,給大地繪就了一幅輝煌的圖畫,任由嗡嗡的蜜蜂驚喜地飛來鑽去,任由翩翩的燕子盡情地滑動翅膀,任由溫煦的風自由地起伏,掀起一浪又一浪曲折的波痕。遠山由綠而藍,由實而虛,像一道極富層次的屏風畫映襯著這一片輝煌。
他們就在這美景中盡情地吮吸著,跳躍著,追逐著,嬉戲著,歌唱著,歡笑著,指點著,記錄著……突然,他們來到了一條河邊,但見楊柳依依,翠鳥翻飛,細浪湍流,水草起伏,遠處波光粼粼,近處遊魚翩翩。此情此景,惹得大家一陣歡呼。
城裏來的張一凡沒有見過這般景致,忍不住就要下河去掬一把河水嘗一嘗它的甘甜,李南津說聲:“小心……”話還沒有落音,就見張一凡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跌進了河裏……
岸上,同學們急得直叫,李南津驚叫一聲:“壞了……”就連衣帶鞋跳進河裏,一把將人撈上來,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嘴泥沙的僵硬的韓國寶!
李南津嚇得“啊”地大叫一聲,一身冷汗地從床上彈起,發現緊逼著床沿站著一個人,正陰沉沉地獰笑著,不由得一陣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