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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沋河

沋河水庫位於渭南市南麵不到10公裏的沋河上。沋河水庫大壩已建成,已經蓄水。但由於大壩兩頭發育有滑坡,右岸的溢洪道尚未建成,故工程不能正式運行發揮效益。我們的任務是查明壩址的工程地質條件,評價兩岸滑坡對大壩穩定和水庫滲漏的影響,提出大壩加固方案和水庫防滲方案。

開始我們住在大壩下遊,過去施工留下的一排工棚內。以後搬至壩上遊一公裏多的施工指揮部。這裏有兩三排平房,空房較多。此前,除了看守空房的人員外,還住了一個航海摩托艇隊,是一批運動員,有十來個人。

沋河兩岸高達近兩百米,上部100米為黃土地層,下部近100米為第四紀下更新統三門期的湖相堆積層,岩性複雜,既有黏土、粉土,也有砂層、砂礫石層,有的含水,有的不含水。這對我們參加工作不久,實踐經驗不多的人來說,工作難度較大。恰巧這時,北京地質學院第四紀研究室來了三男一女四位老師。

這四位老師來此,是專門研究三門期湖相地層的。我們熱忱歡迎他們的到來,他們吃住在我們這裏,他們非常感激。他們研究的這套地層,像雨中送傘,為我們壩址的工作奠定了基礎,提供了方便。

他們研究的重點是地層時代的劃分和岩相的研究,而我們利用他們的研究成果,研究該套地層的水文地質工程地質特征,為大壩工程服務。

工作不久,在渭南發生了一件重大事件。大約是四月底,院裏通知我回西安,彙報沋河水庫勘測計劃和工地主要工程地質問題。時間是下星期一,於是我決定星期天下午回西安。渭南至西安約80公裏,水庫到渭南不到10公裏。回西安一般在渭南坐火車,當天有一趟5點多回西安的火車。本來我該在3點半左右動身去搭火車。但那天是大禮拜,休假,吃兩頓飯,下午灶上吃餃子。大師傅勸我吃了餃子再走,其他同誌也勸:“好不容易吃頓餃子,吃了再走!”“這點路,你走的快,一個小時就到了。”

於是,我決定吃了再走。下午4點,頭鍋餃子下出來了,大師傅給我打了一份,吃完,我就出發了。我看了看表,離火車開車時間還有一小時,於是我大步流星走了起來。

也許是剛吃完飯,走得太快的緣故,我的肚子隱隱作痛,走了約半小時,肚子疼痛加劇。我在路旁找了塊地方,方便了一下,肚子不大痛了,但我放慢了腳步。離火車站還有兩三百米時,我發覺火車進站了,於是我跑了起來,買票來不及了,隻好上車再補票。我直接從車站柵欄外往車頭方向跑,然而,剛踏上車站的月台,火車發出“嗚—”的一聲,開走了。

沒辦法,我隻好等晚上8點多鐘那趟開往西安的車。

車站候車室還有不少人,在等合適的車次,往東走或往西走。車站賣票,一般是開車前一小時才賣票。於是我轉到候車室外,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等。

剛坐下不久,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連房子和地都震動了,大家都被震驚了。響聲從西邊傳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大約半小時後,車站貼出布告,所有車次,不管東去,還是西去,都停開了。何時再開,另行通知。

怎麼辦?隻好往回走,回工地。同誌們見我回來,都問:“怎麼不走了?”

我說:“一頓餃子吃的,把車耽誤了。”

“那晚上還有車呀!”有同誌說。

我說:“所有車都停開了!”

“是不是剛才聽到的那聲巨響?火車出事了?”

“不知道!”

第三天,我回到了院裏,向院長、總工進行了工作彙報。

從院長那兒得到的消息,就是我要坐的那趟火車,在窯鎮車站前麵一點,與一拉炸藥的卡車相撞。說卡車在過鐵路的路上,突然熄火拋錨。

當我再回到渭南,從車站傳出來的消息是這樣:火車撞到裝炸藥的卡車,引起爆炸,前六節車廂全部脫軌翻倒,死了不少人。第一節車廂的人,差不多死光了,但還有一個人沒死。為什麼這個人沒死呢?據這個人說,他要在西安下車,車過渭南後,他就準備收拾整理他的行李物件,當他把行李從行李架上往下取時,一個小物件掉到座位下靠窗戶邊,他正鑽到座位底下去取這個小東西時,火車被撞了,翻了。這時他被夾在座位底下,重心很低,一動也不能動,連頭都沒碰到,故他安然無恙。

7年後,我在馮家山水庫工作時,與當時工地指揮部黨委書記陳司令談起這次事故時,他告知了我一些情況。他當時在渭南軍分區工作,參與了這次災難處理。他說,死的人較多,不少人屍首不全,路旁樹上都掛有人的四肢和臟器,火車不僅是巨大碰撞,而且還有爆炸的威力,現場非常慘。開始懷疑是敵人有意破壞,查了許久,完全是一次意外事故。過去的卡車質量不高,出現過鐵路後熄火的事故,時有發生。

我院李副院長聽陳司令講完這次事故後,他總結道,坐火車不要坐前麵一二節車廂,要坐中間,他以後是否是如此不得而知,但他出外或野外踏勘坐汽車時,絕不坐前排司機旁邊的副駕座位,坐後排他隻坐中間,他認為這樣比較安全。

在此後一個多月時間裏,工地談論的話題,就是這事故。都說我福大命大,“那天不是我們留下你吃餃子,你肯定也坐上那趟車了。”有的說,按你平常走路的速度,也能趕上那趟車,之所以沒有趕上,說明你的陽命還沒有完。

說起來,那天就是有點怪。那幾天我的肚子一直很好,吃完餃子往車站趕路時,發生肚子痛,不得已大便了一次,耽誤了些時間,也不敢走快了,故未趕上那趟車。如果稍微快一點,來不及買票,從車站前邊上車,坐到前麵兩節車廂,可能就沒有以後的故事了。

1963年四五月份,我們在沋河水庫主要進行地表地質測繪工作。同地質學院老師一道研究沋河地區的地層剖麵。沋河地層岩性非常複雜,下更新統三門期湖相地層有五六十層,上部黃土地層有三四十層,總共有一百多層。從工程地質特性來劃分,也可劃出四五十層。以及以後,我在關中西部的寶雞峽、馮家山工程,對第四紀黃土和砂層、砂卵石層的勘察研究,基本為我以後的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就是說,我以後碰到的各類工程地質問題,沒有比這更複雜的了。

6月初,收麥季節到了。接隊上通知,全隊要集中到彬縣大佛寺農場,幫助收麥,麥收後,要學習,搞運動。因此,工地決定停工,除留幾人看守工地外,其餘都去大佛寺農場。

60年代初,是國家困難時期,許多機關單位,都在農村建有農場,抽調一些職工去種地、養豬、放羊,以獲得一些收成,貼補單位職工生活。

大佛寺農場究竟有多少地,不清楚,種了多少麥也不清楚。反正我們到達農場時,麥已收完了。過了一兩天,宣布學習和運動開始。我們從學校畢業,參加工作僅兩三年,除了在山溝裏工作,與社會接觸不多,對上級領導認識不全,與隊上同誌往來也並不多,對隊上過去發生的事情知之較少,因而學習搞運動,我們並不太關心,看得很平淡。學習一般上下午各四小時,早晚都沒有安排活動,每天可以聽聽半導體收音機,隔兩天可以在曬場上看一場電影,日子過得還是蠻輕鬆的,起碼不像在工地要爬山曬太陽。

另外,還有個好處。農場有自己種的糧食,而這些糧食並沒有納入國家計劃,隊上可以自己掌握。學習運動期間,全隊統一標準,糧票由隊上統一扣發,一天三餐,基本可以吃飽。鑽工們要吃點虧,他們是重體力勞動,月定糧是48斤,地質幹部是36斤,隊部幹部是30斤,因而幹部要沾點便宜。農場還養有豬,隔幾天能殺個豬,肉夾饃,大肉臊子麵隔幾天可以吃上一頓,故大家對夥食還是滿意的。

這次學習運動的重點,是批判修正主義,要肅清修正主義流毒。搞運動,必須要結合單位實際,要找一個典型。那次的典型是剛調來隊上不久的一位同誌。說他過去散布過修正主義的言論,對這些言論要進行批判。

地質隊工人多,文化程度低;幹部多為近幾年學校分來的年輕幹部,曆史清白,與社會接觸不多,因而,批判會開得不夠熱烈。基於這種情況,隊領導請院裏一位副院長,來做輔導報告。這是一位農民出身老幹部,後調廳任副廳長,資格老,但文化程度並不高。輔導報告內容主要是兩點:一是什麼是修正主義;二是蘇聯為什麼由馬列主義變成了修正主義。他講的修正主義比較好懂,就是不搞馬列主義了,不搞階級鬥爭了,搞和平演變了。蘇聯是怎麼變成修正主義的,他講了好幾點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工人、農民階級沒有掌握實權。蘇聯領導集團現在都是知識分子,都是大學生、研究生,都是博士、副博士,立場不堅定,革命不徹底,現在畢業的學生都是資產階級的小知識分子,是牆頭草,兩邊倒,所以容易變修。他還講了幾個具體例子,說這些都是絕對真理,如何,如何。

報告聽完往回走。我同我的一位同學說起,在學校政治課老師說,真理是相對的,無數相對真理的總和才是絕對真理。那位同學說,搞不清,哪些是真理。在學校學的是,學習蘇聯老大哥,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文化程度高就會變修,有點搞不懂。

我說,我家是貧農,應該屬於無產階級吧?怎麼在共產黨領導下,讀了幾年書,就變成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呢?真有點搞不懂。

下午學文件,結合副院長的輔導報告,討論發言,談認識。但沒有人發言,多是工人,對於修正主義,還是有點搞不懂。從領導報告來看,書讀多了,就會變修,蘇聯變修,好像是沒有工人農民去當領導,都是知識分子,但是否如此?工人們搞不清,幹部們也未搞懂,所以,會場很冷清。

書讀多了,會變修。所以,以後發動的文化大革命,就是要讓工人、農民來掌權,來當領導。這就有了山西農民陳永貴,當了副總理。陝西國棉一廠紡織女工吳桂賢,也當上了副總理。這就說明,不僅讀書無用,而且可能變修,這是不得了的事。當然,這是後話。

第二天上午,繼續學習討論。我們二分隊多來了幾個人:有院勘測科、人事科的兩個幹部,隊上也來了兩個幹部。會議開始,主持人就說,今天討論批判修正主義,肅清××在隊上散布修正主義的流毒。對於蘇聯如何變修,變修表現在哪些方麵,前些日子報紙上登過一些,但距我們的生活現實較遠,不大記得了。至於××在隊上散布了哪些流毒,因為不在一個分隊,他來的時間又較短,沒有接觸過,更不好說。院裏來的兩個幹部相繼發言,他們發言大致有如下內容:現在蘇聯變修了,我們要和他劃清界限,要和他們作鬥爭;××散布的修正主義流毒要肅清,不讓他有市場;現在隊上已經有修正主義流毒了,昨天剛聽完某院長報告,有人就反對,同情散布修正主義言論的人。

聽到這裏,我逐漸明白了,在這裏,雖然沒有點名,說的就是昨天聽完報告後,回來的路上,我同我的一位同學談話內容,被旁聽者向領導作了彙報,所以,今天來的幾位幹部,他們是有目的而來。

隊上來的幹部也接著發了言。說修正主義流毒在隊上已傳播很廣很深,說有的同誌不但不抵觸,還繼續散布錯誤言論,還懷疑領導的講話,這是很危險的,必須要深入學習,轉變自己的立場觀點,站到馬列主義立場上來。他雖然沒有點我倆的名,但意圖已非常明顯。

他們發言後,會場就冷清了。工人們文化低,昨天還是蘇聯老大哥,一切向他們學習,以他們為榜樣,過去,凡是反對他們,說他們壞話的人都被打成了右派,成了壞分子。今天,卻說他們變修了,說他們生活很好,很腐化。這幾年,我們生活很困難,過苦日子,飯吃不飽,更很少吃到肉,農民養的豬都運到蘇聯去了,幾噸豬肉才換一噸鋼鐵。對於這些情況,和這幾年的變化,工人們似乎沒有太搞清楚,一會是老大哥,是朋友,一會又成了敵人。如果批判他們,使我們的生活能變好,那我們可以使勁批,然而,事情並非如此,我們的生活並沒有改善。

我們二分隊當時隻有四名地質幹部,平時都在一塊工作,一個鍋裏吃飯,都是我的部下,況且我與我的同學議論的,沒有絕對真理的東西,並沒有錯,學校老師就是這麼講的。我們這位工農出身的院長,他自己並沒有把這些哲學問題講清楚。因而,對我們的批判都是口號式的,沒有具體內容,許多工人也聽不懂到底在批誰。

第三天,全隊開大會,先是念文件,而後叫××做檢查,說自己說了哪些錯話,沒有認識到修正主義的危害,如果不堅持馬列主義,就會變修,就會亡國亡黨,這是非常危險的。

隊上的領導當時似乎不太團結,聽一些老同誌說,管業務生產的隊長,過去有點右傾,受過黨內批評。教導員是一個工農幹部,字寫得不怎麼好,講話不多。然而,對工人講話是一套一套的,對我們這些技術幹部,往往不多講話。與我談話時,還是表揚的多,說我能吃苦,有能力,今後要多聽黨的話,要政治掛帥,要靠攏組織,多向組織彙報,跟黨走,將來會有出息。我點頭回答:“好,好!”

這次沒有點名批評我,但我內心的震撼是巨大的,我知道了什麼是可以說的,什麼是不可以議論的。

在大佛寺學習,搞運動,大概用了二十天,我們就回工地了。

回到工地,多項工作全麵開展了,測繪、鑽探,山地工作及試驗工作同時鋪開。

直到這年冬天,我們才做完沋河水庫全部的地質勘測試驗工作,查清了大壩的地質缺陷,提出了大壩加固和水庫防滲方案,完成了預定的任務。

春節前,全隊職工都回到了隊部,又開始了一年一度的冬季學習,不知那年又搞了什麼運動,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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