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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永州

。永者,二水也。瀟湘二水在此彙流。

零陵縣城位於瀟水東岸,城之四周都有城門。與西門相對的瀟水西岸有一支流彙入,名曰冉溪,柳宗元將冉溪改為愚溪,並在其居所周圍,修建了溪、丘、泉、溝、池、亭、島等八景,在其前都加一愚,於是就有了“八愚”。

沿愚溪上行50裏,即是愚溪源頭—大古源,即是我的家鄉,我的出生地。嚴格來說,愚溪源係越城嶺北山麓下一係列泉水彙集而成,包括戴花山、小桃源、大古源、鼎仙觀、龍角井等泉水,我家西側的臘樹井,我外婆家壩塘裏井泉皆為愚溪的源水。以大古源泉水流量最大,平水期的流量可達1立方米每秒以上。鼎仙觀的岩泉係一喀斯特伏流(暗河),距我家不足一裏,位於黃家嶺山腳下,鼎仙觀庵子(20世紀50年代初被毀)門前。泉水一年之中變化較大,豐水期流量可達1~2立方米每秒,枯水期僅幾十立升每秒,甚至成為涓涓細流。該泉下流成溪名曰梅溪,從我家屋後繞過,成為我家洗衣、洗菜之用。

鼎仙觀暗河水是我家屋後數百畝稻田澆灌水源。由於該泉水豐枯期間變化較大,故在我家西側有一水塘,叫荷葉塘,水麵寬50畝左右,容積不足百萬方。春夏之交,雨水豐沛之時,引鼎仙觀岩溶水灌入塘中,作為農田灌溉和洗滌之用。夏秋時節也是少年兒童戲水玩耍的樂園。

這一係列泉水的形成,主要是五嶺山脈雨水的補給。泉水清洌甘甜,毫無汙染,水溫冬暖夏涼,可以直接飲用。每年夏季時節,毒日如火,中飯後,大家常到後頭屋裏幾棵大古樹下乘晌午涼,大人們談白(閑談),議論莊稼禾苗、天氣好壞,也常談一些古話軼事、鄉間趣聞。男人們一般都穿一條短褲,被曬成古銅色的上身,赤膊著,肩膀上搭一條一米多長的洗澡帕,除了晚間洗澡擦身之用,白天主要用來擦汗。男人們一般圍坐在中間,婦女們一般在旁邊,且多是男的說,女的聽,有時也有年長的奶奶婆婆成為談話中心。有時長者發話:“耐(熱)得很,挑擔井水來吃一下。”這時那些勤快的女孩或年輕的媳婦,會爽快答應“我去”。她們回家挑起水桶並帶上水瓢去臘樹井眼或壩塘裏井眼挑一擔井水回來,兩處距離都不足一裏,來回不到一袋煙功夫。小孩們往往是搶著喝,之後是男人們喝,最後是女人們喝。而道仙公公喝水時,總有意問一句:“換肩沒有?”答道:“沒換肩!”

對外地人來說,這一問一答,肯定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首先要搞清“換肩”是什麼意思。在我們家鄉,搬運重物一般是挑或抬,挑東西一邊肩膀挑久了,要換到另一邊,讓左右肩輪換休息。道仙公公問“換肩沒有”,是有點名堂的。如果你沒有換肩挑來的水,他就會去舀前麵的一桶水喝,後麵的那桶水他認為挑水人肯定放了屁,汙染了井水。大家都知道此老人的毛病,即使在路上換了肩,也說沒有換,圖他一個高興。

鼎仙觀岩門泉是一喀斯特暗河出口,少時放牛砍柴常來這裏,特別是夏秋季節,溶洞大約數十米,靠近洞口處,有龍王菩薩,沿水流往裏走百餘米,溶洞變得狹小,行走困難。據說這個溶洞有幾十裏,洞中有巨蟒,有人見過,我們倒見過洞內深處有許多蝙蝠。水流一年四季變化較大。四十年前村裏在山口外築一土壩,想蓄水,調節水量用於水田灌溉,但溶洞很多,蓄不住水。村裏叫我去看過,表麵溶洞很發育,覆蓋層很薄,處理工程量大,故大壩築成後,一直沒有發揮作用。

大古源泉水下麵也修有一水庫,情況同此差不多,也蓄不住水,處理工程量大。一直為一幹庫。我中學同學黃朝鴻在此當公社書記時,叫我去看過。

上述幾處大的泉水以及大大小小的多處泉水、溪流彙合後東流50裏至愚溪口,注入瀟水。

我家屋後大山即為五嶺山脈越城嶺,往東南延伸即為萌渚嶺、都龐嶺,基本都為泥盆紀沉積岩石構成的峻峭的中高山,多為石灰岩構成,而大山之下都為饅頭狀的丘陵山包,相對高差三五十米,少數僅一二十米。構成這些山包的岩石有兩類:一為紅色砂泥岩,一為石灰岩,前者質軟,相對隔水;後者質硬,由於溶蝕作用形成各類溶蝕孔洞,稱為喀斯特地貌,桂林山水地貌即是。由於灰岩透水而泥岩隔水,故在兩種岩性交界處,形成喀斯特泉而湧出地表。在我們這一帶,泉眼很多。在壩塘裏我外婆家就有不少泉水井,在路邊的井眼泉水平常流量在0.5立方米每秒以上,在我九妹外婆的灶房下邊的泉水井,其流量也有四五十升每秒。而外婆家與九妹外婆家是連著的,到泉水井不足10米,因而,外婆家是不需挑水飲用,而是拿一個水桶到井眼裏提水飲用。

有時我在外婆家,恰巧外公在外做事(幹活)回來,外婆就會叫我:“寶崽,快到井眼裏,給你外公打簞水來吃!”簞是用來舀水的竹筒,可裝一兩斤。於是我就跑到井眼舀一筒水拿給外公喝。一般都喝泉水,隻有客人來了,才燒水泡茶招待客人。我在家幹農活時,特別是陽春三月創草皮燒土灰或漚田時,半晌午餓了,如家中鍋裏有剩飯,就舀一碗,用井水一泡什麼醃菜都不要,呼呼幾下,吃完,繼續去挖草皮。

那個時候,肚子沒有油水,特別容易餓,一餐吃一斤米飯,可以說笑納。特別是五黃六月,新穀沒有下來,而事多活重,且常常要吃一些加南瓜豆角做的麥子粑粑,或者吃一些把大米磨碎熬的粥,再加一些南瓜、豆角等蔬菜。我的奶奶就是中午磨碎米時,突發腦溢血而去世的,時年57歲。

在愚溪入瀟水處建有一碼頭,與對岸的大西門相對。曆代過河坐渡船,至上世紀初,人們用船搭成了浮橋,過河非常方便。但河流要運木頭,為了木排通過,每天下午2~4時要拆掉浮橋,讓木排通過。另外,就是汛期河裏漲大水時,也要拆掉浮橋,過河靠船。此時坐船水大浪高,比較有風險。我記得有次我有個表叔對我父親講:“前次過河時,我把鞋子的帶子和衣服的扣子都解了。”言下之意,萬一翻船,可以很快甩丟鞋子和脫掉外衣,遊泳逃生。一般來說,南方的男人基本都會遊泳。但也常聽到這樣的話:淹死的都是水幺子。即都是會遊泳的人。

給我家寄信的地址有很多地名:最早寫三坵田,後是梳子鋪,或寫荷葉塘,這三個名字都要寫濮家。家鄉的三坵田或梳子鋪很有名,遠近人都知道。知道荷葉塘的卻不多。從我記事起,家門口的水塘很大,但從未見過荷葉荷花和蓮藕。水塘裝滿水時兩三米深,最深可達四米左右。夏天這裏是我們少年兒童中午嬉戲的天堂,吃完中飯放下碗筷,就跑到塘裏去遊泳。少年夥伴常玩的遊戲有兩種:一是爬到塘埂上的樹枝上往下跳;二是潛到水底抓塘底軟泥巴,再浮出水麵打泥巴仗。打泥巴仗要會踩水,上半身露出水麵,再用手裏的泥巴砸對方的頭,對方則要躲避,頭潛入水。一般分兩派。有時打得死去活來,眼睛、耳朵都是泥巴,眼睛紅腫幾天。這種愚蠢的遊戲,帶給我們的卻是難以忘懷的快樂。

荷葉塘雖不產荷花蓮藕,但可以養魚。因為水塘是我們濮家屋裏的,過去是大家出魚苗錢,推舉人來養,春節時捕撈,給每家分魚。春節前抓魚是非常壯觀的場麵。前幾天就放水,放至水深1米之內,然後每戶出一人用竹子織的竹排沿著塘底把魚從一邊趕至另一邊,逐步縮小到一定範圍,再用罾把魚撈出來。在捕撈過程中,魚有時從竹排縫隙中,或排底鑽出來,這時跟在排後麵的用蝦笆,往往會有意外收獲,能抓到漏網之魚。有一年我跟在竹排後麵,雖然沒有抓著魚,卻踩到一隻團魚(甲魚),當時我不敢捉,怕被團魚咬,還是叫外公來逮著的。

幹塘抓魚的氣氛很熱鬧,因為馬上就要過年了。雖然塘水的深不到一米,趕完塘全身濕透,一身泥巴,特別是小孩們。南方的水雖然不會結冰,但估計也是4~5度左右,還是相當冷,但人們不在乎這些。

幹塘後,濮姓家族每戶都可分到一些魚,分魚是按戶,大小魚及種類搭配,然後編號,抓鬮分魚。一般除留下自己吃的魚,還要給親戚們送一些。

七八十年代以後,塘裏養魚采取私人承包方式,承包人每年給生產隊交多少魚或多少錢,不再分魚,幹塘抓魚再沒有往日的熱鬧了。

在越城嶺山麓下,三座名山之間的廣大空間,是一片丘陵、崗地,丘陵之間分布著大小不等的田壟,這裏就是養育我們一代代子民的樂土。丘陵山崗一般都栽有鬆樹、杉樹、油茶(籽)樹。還有矮小灌木、蕨類、茅草,一般砍來做柴燒。

少時,放牛就在這些丘陵山崗間。我們荷葉塘村有著彭、黃、濮、宋四大家族,各族放養牛的方式各有不同。我們濮家是各放(養)各的牛,誰也不管誰;壩塘裏黃姓外婆家,則往往是合夥放養,早飯後,將十幾條牛,趕往大山裏,如不需牛勞作,放養幾天,才把他們從山裏趕回來。彼此的牛都認識,並且牛也認識自己的主人,喊叫幾聲,則可把牛叫到自己跟前。我們雖然各放各的牛,而一到山裏,牛就合到一起,這時隻要一兩個人攔住去有莊稼地方的路,任它們往山裏去吃草,而小夥伴剩下來的事,就是:耍。

開春後,牛就辛苦了,牛要犁田耙田。一般是上午放養牛,讓牛去吃草,主人則把牛、豬糞肥挑到田裏,撒好肥,下午則讓牛來耕作,直至天黑。

有時時令緊,忙不過來,清早就趕牛去犁田,直至吃早飯。然後讓牛去吃草、休息。中飯後,再讓牛來耕作。黃牛一天隻耕田一畝,大的水牯牛可以耕兩畝以上。

農家田不多的人家,也有兩家合養一條牛的。輪換放養,平時一家放養一月,忙時一家一天。誰放養牛,誰得牛肥。肥料是稻穀生長的基礎。過去沒有化肥,主要靠牛糞、豬糞以及雞鴨糞。所以,一般農家種田耕地,必須養牛、養豬、養雞鴨,不僅可以吃其肉,還可以肥其田土。

解放前夕,我家一段時間沒有養牛,是外公家的牛替我們耕作,因而,也沒有牲畜肥料。往往要去排龍山小學,購買人糞尿。買人糞尿按擔計算。故買者往往挑一擔很大的糞桶,把糞挑出大門外後,在背地裏,再勻做兩擔挑回來。

除糞肥外,我們這裏還經常使用兩種肥料。一種是綠肥,就是樹的枝葉或矮小灌木的枝葉,一般在冬季把它砍下來,漚在冬水田裏,作為肥料;一種是燒的土肥,就是山嶺丘陵間樹下生長的草皮,連土帶草創下燒成灰。在這些灰中添加一些人糞尿,混在一起使用。多用在旱地,種麥、種豆及種蔬菜,有時也用在水稻田裏作追肥。

在山野間創草皮燒土灰,往往是前幾天,把草皮創下,把它曬幹,然後堆集起來,點火再燒,一般要四五天,甚至七八天才能把它燒透,成為熟土。再過幾天,等灰土涼了,打碎成土灰,就成為肥料了。

我八九歲時在家放牛,除專門放牛外,還兼給牛割草,拾些柴禾。與放牛的小夥伴一起玩耍,做過一些有趣的事,甚至荒唐的事兒。

春天,穀雨過後,天氣轉暖,滿山都是生機勃勃,最早開的花是萬紫千紅的杜鵑,然後是金銀花,再後是油茶樹花。一旦茶樹開花,通常我們折一根蕨枝,抽去中間的芯,就是一根很好的吸管,然後去吸取茶花中的花蜜,花蜜涼甜涼甜,味道好極了。茶樹上還會結出一些“茶耳”“茶泡”,茶耳如人的耳朵,白色,如油炸的蝦片;茶泡為乒乓球大小,亦為白色,茶耳、茶泡可以吃,而且非常好吃,甜絲絲、脆生生的。但不是每棵樹都長,僅有少數樹生長這稀有的水果,至今我也搞不明白它的生長規律。

在放牛期間,我們也偷吃自己地裏的紅薯、花生,以及栽在田埂上的瓜果,如黃瓜。一般是輪流去挖,去摘,一家搞的多了,大人發現會罵的。

在冬天,我們有時會去水田裏摸魚。這是人家放養在水田裏的魚,有鯽魚、鯉魚,是養在稻田裏,割禾時特地留下來,準備留做過年吃的,或準備留做魚婆做種的。抓住魚怎麼吃?就是利用山嶺裏燒土灰的陰火。一般用桐樹葉子把魚包住,外麵糊一層泥巴,埋在還在燃燒的灰堆裏。頭天埋進去,第二天出來放牛時,扒開,取出來吃。有時還約定××從家裏“偷點”鹽出來,則燒魚的味道更鮮美了。

我們放牛時,還見到過討飯的叫花子,偷人家的雞,在灰堆裏燒著吃的情形。叫花子偷雞很有訣竅的。他們把玉米粒或黃豆用水泡脹,用一根一米多長的麻線(用地裏栽的麻,剝皮撕開,搓成麻線),穿上幾粒,一頭綁上一根樹枝,在人家屋後,沒有人的地方,把帶有吃食的線撒出去,雞一旦吃下,抓雞則手到擒來。雞還不會叫,抓住雞用布袋一包,把雞頭用力一扭,雞就會無聲無息了。叫花子會找一個有燒土灰的山野間,把雞毛拔掉,從灰堆中弄出火星,點燃柴禾,燒光雞身上沒有扒光的雞毛,然後,開膛剖肚,隻要雞肝,丟掉其它內臟,用桐樹葉把雞包住,外用濕泥巴糊住,扒開灰堆,放在灰堆中央有火星的地方,再用有火星的灰土將其蓋住,第二天清早,前來取出,成為他一天的美味。

據說,西湖的“叫花雞”就是這麼來的。我小時吃過“燒魚”,但沒有吃過叫花雞,隻吃過“鹽老鼠”(蝙蝠)。在鼎仙觀的岩洞(溶洞暗河),往裏走近百米,溶洞變小,人難以行走,蝙蝠就躲在裏麵。它們白天是不出來的,天黑後,它們會出來覓食,受了驚嚇,它們也會飛出來。抓蝙蝠的辦法,一個人往洞裏走,扔石頭,並大聲吼叫,蝙蝠受到驚嚇會飛出來。這時,在外麵不遠處,站幾個人,手拿毛竹刷子(毛竹枝杈),左右使勁飛舞,往往會打下一些,落在地麵上,把它弄死。再從嘴部把它撕開,連皮帶翅膀撕掉,隻要中間一團肉,也不要內臟,用水衝洗幹淨,和燒魚一樣,用桐樹葉包好,糊上泥,埋在有火的灰堆裏,第二天放牛,扒出來吃。開始我不敢吃,以後嘗了嘗,味道真不錯,與麻雀肉無異,據說吃了還明目。

稍大,我成為家中的主要勞力,不要我去放牛,而要我去做正兒八經的農活了。一年忙到頭,春天創草皮,燒土灰,然後犁田,耙田,插秧;夏天在稻田媷草,撒石灰,還忙地裏活路;秋天收割,秋種;冬天砍柴,燒石灰。春夏季節,農事最多,也最忙,活路也最重。夏秋雙搶時節,太陽毒,時間緊,早出晚歸,一天睡不了幾個小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就是我的少年生活。

當我外出讀書、工作時,這些農活全部都落在了弟妹們身上。對於他們的辛苦,我是深有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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