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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承大禹惠民饒(代序)

—讀聲榮老友《山水情緣》有感

胡 英

說來有趣,也是有緣,我與聲榮老友不僅是同學,還是同鄉,都是永州人。且少年時代有不少類似之處,都生於偏遠的農村,因家貧,從小就像大人般幹農活,吃糠咽菜,如牛負重。解放後才正式上學。在母校均任過學生會學宣部長。不同點,我愚長他兩歲,他學的是地質專業,我學的是鑽探。因“大躍進”,我學業未滿,就被“躍”出了校門。從此我們天各一方,斷絕了聯係。直到1998年秋,他們地質專業的校友返校聚會,不知是誰的提議,把我這個不是地質專業且早已改行的校友也邀去了,我們才邂逅重逢,相見恨晚,成了莫逆之交。

今年7月,聲榮突然來電,說他寫了部回憶錄,想讓我幫他看看,參謀參謀。我欣然應命,“一定拜讀”!接書後,正值酷暑,我一口氣把它讀完了,方知他一生艱苦跋涉的曆程。他從技術員起步,到地質分隊隊長、總隊隊長、總隊地質總工、陝西水電設計院地質總工(教授級高工)、中國水利學會勘測專業委員會顧問和陝西省水利學會勘測設計專委會名譽主任委員、中國國際工程谘詢公司和水利部江河谘詢中心谘詢專家等等。成了全國水利水電係統著名的地質專家之一。

讀後十分感奮,欣然命筆,成小詩一首:

千岩萬壑不辭勞,

把脈百川儲錦濤。

三卷鴻文多灼見,

師承大禹惠民饒。

或許就是這歪詩惹的事,他來電叫我為他的新書寫篇“序”,說我是作家,會者不難。其實,是文學誤會了我,也是我誤會了文學。我這個所謂“作家”,一直在行政崗位上打雜,創作僅是業餘。近年因年事已高,已作家不作,不寫文章了。加之對地質勘察我是門外漢,實不敢從命。而老同學情真意切,我隻好答應下來,舍命陪君子了。

《山水情緣》洋洋40餘萬字,除了寫親人友情幾個章節,百分之八十的篇幅都是寫他披肝瀝膽的工程或事件,都是實貨幹貨。旨在總結經驗教訓,以資後來者參考和研究。可見老朋友的良苦用心和對事業的執著追求。

“千岩萬壑不辭勞”。聲榮8歲喪母,父親先在外地工作,後回鄉在本地教書。他兄弟姊妹6人,在兄弟中他是老大,故他從小就成了家裏的強勞力、頂梁柱,養成了不怕苦不怕累的勤勞美德。野外地質勘探工作,不像在工廠,更不像在機關當幹部,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可以說是第一要務。一個四肢不勤,書生氣十足的人,是絕對幹不了地質勘察工作的。聲榮在技術員、分隊長、總隊長,乃至總工任上,總身先士卒,事必躬親。鑽探時他與鑽工們一道值班,查岩芯,做實驗;轉移時一道抬鑽機、搬支架;大搬家時,有的地方沒公路,他同大家行李一背,步行七八十裏去趕火車;在荒涼地帶,因人煙稀少找不到住房,就宿廢牛圈、羊圈,乃至涼亭、古廟、破窯洞。新疆下阪地水庫地處帕米爾高原,他不顧年高,多次親自爬上海拔4000多米高的邊坡作地質調查,徒步深入地下數公裏的隧道察看地質情況。在非洲喀麥隆,因電站地處熱帶雨林中,為了察看壩址地質,他帶幾位同事早上7點出發,因簡易路路況極差,走走停停,直到下午4點才趕到電站附近一個村落,前麵沒路了,而村落離電站壩址還有10公裏,他們立即換上工作服,就往壩址趕。通過原始森林,察看完壩址地質情況後,天已黑了,他們打著手電又跌跌撞撞往回走,直到深夜兩點才回到住宿的客棧。 當年他已七十有一,其辛苦可想而知。

書中還寫到,1970年冬,他闌尾炎發炎,疼痛不止,軍代表知道後,下命令他才去醫院。住院後,他為了盡快好,竟同意一名青年內科醫生為他開刀。結果事與願違。竟換了三個醫生,打了三次麻藥,擴了三次傷口。本來半個小時的手術,竟做了三個半小時。後又拆線不規範,傷口不癒還流膿,鬧下個小闌尾手術半年才好的“笑話”。為了工程,妻子生小孩他不在身邊,聽聞後才趕回來,而隻看了看,問了問情況,見她母子平安,又回了工地。直到把工作安排好後,他才回來接她母子出院。2011年他直腸癌開刀,鬧得滿城風雨,領導、同事、親友都為他擔心,勸他休息。而他一出院就往工地跑。手術後大便不正常,有時候一天拉八九上十次,連換幾條短褲,他也不聲張不休息。

正因為他這種堅韌不拔、公而忘私的工作精神,老實謹慎的科學態度,因此對工程和事故的分析與判斷很少失誤,在德行上深受同行和上下的一致好評,曾被評為全國水利水電係統的勞動模範。在知識分子中,當年獲此殊榮的還不多。

“把脈百川儲錦濤”。水利水電工程,地質工作可以說是工程的排頭兵、地輿師。他們“把脈”山川,根據不同的地質狀況,開出不同的“處方”,為工程設計和施工提供可靠的科學依據。

我最敬佩聲榮的專一精神。出學校後不少人因種種原因先後改了行,離開了艱苦的野外勘探生活。而他從一而終,矢誌不移,執著地熱愛自己的專業,一幹就是60年。他不是沒有“跳龍門”的機會,上世紀80年代,在“領導幹部要年輕化、知識化”的浪潮中,省上認為他是個好苗子,想把他安排到一個縣去當科技縣長,他婉言謝絕了。其後省水利廳又想安排他去某院當院長,他又婉拒了。年過花甲後,水利部水利規劃總院想聘他去北京參與國內水利工程審查,當時他正在新疆下阪地水庫指導勘察工作,又以工程為由推辭了。對心猿意馬、這山望到那山高的一般人來說,這種轉變個人命運的好機遇,早已遠走高飛了。而他像顆不鏽的鋼釘,牢牢地釘在地質勘察的崗位上,永不放棄。難怪一千多年前,宋人編的《三字經》上說,“教之道,貴以專”。可見在人生的道路上,“專”的重要了。

正由於這種專一和執著,60年來,老同學的事業可謂蒸蒸日上,成績斐然。他先後主持完成了馮家山水庫、黑河水庫、新疆下阪地水庫、寧強天生橋水電站、柬埔寨達岱水電站、非洲喀麥隆麥肯水電站等10餘項大中型水利水電工程的“把脈”,參與了長江三峽、南水北調等上百個水利工程的審查、谘詢和評估。這一座座波光粼粼的水庫,一座座“高峽出平湖”的雄偉電站,都凝結著他的心血和汗水。所以我說他“把脈百川儲錦濤”,一點也不算誇獎。

周恩來總理年輕時有副自勉聯:“與有肝膽人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很富人生哲理。聲榮在這方麵可以說是總理自勉聯的忠實踐行者。

聲榮本身就是個很有肝膽的人。他很有組織能力和領導藝術,很富同情心。他在新著中,寫他改革初期任地勘總隊隊長時,有三步棋,下得很漂亮。一是改變陝西人蹲著吃飯的陋習。“板凳不坐蹲起來”,這是陝西人過去的一怪。尤其是陝北和關中農村,過去因貧窮,一般家中沒什麼家具,吃飯時端隻老(大)碗蹲在窯洞口叫花子似的吃喝,成了千百年來的習性。地勘總隊大本營從寶雞搬至鹹陽後,本來有食堂和倉庫,而食堂裏卻堆滿了材料,也沒飯桌和凳子,大家吃飯還是蹲著吃,不像個單位的樣子。聲榮上任後,立即叫人把食堂堆放的材料轉入倉庫,再叫人添置了幾十張桌椅,讓大家用餐時坐著吃。這本是件好事,當時也有人反對,說他“亂花錢,大少爺作風”,似乎很不應該。他沒有理會也不爭辯,心想著坐著吃飯比蹲著舒服,連傻子都知道的道理,用不著爭辯。沒多久,大家果然適應了,都說好。連反對者也不蹲了。

二是決定女子退出鑽探工隊伍。因野外鑽探很辛苦,多是體力活,一開鑽就三班倒,不能停歇。女工上鑽台,大多也隻能抄抄表、做做記錄,幹不了重活。而她們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少人已生兒育女,不如把她們換崗到後勤,既照顧了她們的困難,又能更好地發揮她們的作用。當時正值文革,這樣的好事在領導班子討論時,竟遭到反對,說“男女平等,應該同工同酬,男人能幹的婦女照樣也能幹!過去還有女子鑽井隊呐,為什麼現在參加都不行”,意思是輕視婦女,是“倒退”。聲榮很有藝術,笑笑說:“既然這樣,那就先放一放,再到群眾中去征求下意見,以後再議吧。”他這一表態,會後在群眾中一傳,炸鍋了。因女工們都擁護,她們的父母、丈夫和男朋友也巴望她們不去野外上班,聽說有人反對,那反對者一下成了眾矢之的,被罵得狗血淋頭。隊黨委書記見時機已經成熟,找上聲榮說,“是不是開會把女工不上鑽的事情定了?”聲榮說,“別急,我們不急有人急,讓他汲取點教訓。過幾天再定吧。”再次開會時,果然一拍即合,連那反對者也勾著腦殼舉了手,皆大歡喜。

三是改革初期,他同意隊上總工的建議,選拔部分優秀青年幹部和工人送去中專或大專進修,再選擇一批技術人員到外地學習物探和遙感技術,這一舉措很有遠見,不僅得到了職工的擁護,還得到院裏的支持。為提高職工的文化素質和技術水平,收到了“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效果。

聲榮老友不僅注意理論修養,還很善於“從無字處讀書”,向實踐學習。書中也有幾個很典型的故事,很值得一提。

青海溝後水庫工程,其勘察工作原是某設計院做的,認為是小水庫,不必做很多工作,以經驗類比進行就行了。 因此雙方未達成共識。半年後,審查果然未獲通過。業主把大壩的勘探和設計都交給了陝西院。因此,聲榮披掛上陣,帶隊去了溝後水庫。為了保險,他根據地質情況,兩次增加鑽孔20多個,增加了斷層管湧試驗,並布置地下水觀測網。他親身參加測繪,親自寫地質報告。功夫不負苦心人。設計方案報上去,很快得到了通過,水庫很快得以建成。後來,他以此水庫為例,寫了篇地質學術論文,並建議對中小型水庫要加強地勘工作,決不可掉以輕心。而天有不測風雲。3年後,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大壩垮了,且死亡和失蹤了數百人,驚動了國務院。是誰之過?國務院專家組出動了,有關勘探、設計、施工、管理單位的頭頭腦腦被嚇得戰戰兢兢。因這是藏區,再加上死了那麼多人,不是小事。經專家們察看分析後,萬幸!垮壩與勘察無關,設計施工雖有些缺陷,但不是垮壩的直接原因。原因全在管理不當,下午4點多就發現了大壩壩麵溢水,直到晚上10點多才垮壩,近6個多小時大壩的放水閘竟沒人去開閘放水,兩父子隻騎著摩托去縣上報警。如果一發現大壩溢水就啟動放水閘門,一座小水庫,天又未下暴雨,兩三個小時就可以把它放空,還會垮壩麼?可見災難主要是水管人員失職而致。

陝西寶雞峽引渭工程重新上馬之時的臥龍寺工程方案之爭,更具戲劇性。當時省裏組織了一個5人專家組,聲榮也名列其中。大家從渠首一直踏勘到鹹陽。一致認為,引渭渠道工程的關鍵部位是臥龍寺新滑坡地段如何通過。當時正值文革高潮,聲榮方而立之年,在專家組中他年齡最小。但他工作特別認真,為渠道如何通過臥龍寺地段,他不僅翻閱了大量資料,還專門走訪了關在“牛棚裏”的老領導和總工們。回到西安後,他又去西安鐵路局、西安鐵路設計院和工程局進行了走訪,都認為引水渠以隧道通過臥龍寺段安全可靠。

而在工程指揮部進行方案討論時,卻發生了嚴重的分歧。水電設計院內定叫聲榮重點講,因他年輕,口才好,又反應快。聲榮也未推辭,便打了頭炮。而當他講到隧道方案時,工程指揮部的政委(軍代表)突然站起來:“你說的隧道的優點,我看不見得,在地底下又看不見,都是推論,我看不可靠。”意思是你別說了。聲榮沒想到一個領導會這樣武斷,說:“我們是經過鑽探勘測,打了6個鑽孔,有資料依據,不是瞎說。”政委聽後,竟“啪”地一拍桌子道:“隧道不行!地質條件複雜,誰能說得清?三年挖不通怎麼辦,誰負責?死了人怎麼辦,誰負責?沒有‘三材’怎麼辦,誰負責?”

聲榮見他如此聲色俱厲,藐視群儒,也生氣了,站起來說:“政委,今天是叫我來參加討論會的,怎麼……”政委竟打斷他的話:“我沒叫你來!”聲榮一聽,心血直往上湧,正色道:“是的,你沒叫我來,但領導叫了我,我才來的。這是個討論會,我是個技術幹部,是地質負責人。你剛才說,隧道打不通誰負責?當然你負責!死了人誰負責?當然你負責!因為你是政委,是黨委書記,是黨叫你在這裏負責。我有什麼責任?我的責任就是如實地科學地毫不保留地把兩個方案的優劣擺出來,請大家討論。至於怎麼定,最後由領導決定,我們隻管執行,這並未錯!”他慷慨激昂,口若懸河,說得有理有據,大家隻驚異地望著他,一片沉寂。政委也再沒有答話,隻是一個勁地抽煙。會議不歡而散。當時指揮部不同意隧道方案,也確實有當時的苦衷,一是隧道施工隊伍難找,二是工廠都處半停工狀態,鋼材、水泥、木材極缺,很難保證隧道用料,所以……

真是不打不相識。三年後,引渭工程通水了。省市領導參加完通水典禮後,來聲榮所在馮家山水庫參觀,政委也來了。在水庫大壩上,他一見到聲榮,熱情地跑過來抓住他的手,向省市領導介紹說:“這個小夥子有膽識,有能力!”還向水利廳的領導推薦道:“你們要好好培養,這是個人才!”他很有軍人氣概,敢做敢當,也很愛才。聲榮後來了解到,他還是個不錯的領導,是個好人。因此 ,政委到西安住醫院時,聲榮特地到醫院去看他,兩人成了忘年之交。

而臥龍寺段引水的明渠,僅通水兩個月,不出聲榮他們所料,還是被山體滑坡衝垮了,且衝毀了坡下的村莊,死了近30人。

在大自然麵前,人是渺小的。隻有尊重自然,順應自然,按自然規律去改造自然,自然才會為人類服務。反之,霸蠻去幹違背自然法則的蠢事,非碰得頭破血流不可。這是千百年來的曆史教訓。

書中這樣的故事還不少,像串串珍珠,熠熠生輝。而更可貴的,作者沒有滿足於實踐,還從這一串串故事中,提煉出了不少寶貴的經驗和理論的探索。曆年來,他發表學術論文近70篇,其中有兩篇還登上了國際地質講壇。還寫出了《陝西水利工程地質實踐》和《工程地質實踐與探索》兩部洋洋大觀一百餘萬字的專著,成了全國同行的重要學習參考資料。為後來者留下了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另外,《山水情緣》中寫父子情、母子情、兄弟姐妹情、朋友情也很不錯,雖篇幅不多,而就文學性而言,更感人更有韻味。這些筆墨,充分展現了聲榮的傳統美德,大“孝”和大“義”。長輩們讀了,肯定會感到由衷的欣慰;朋友們讀了,會感到親切溫暖勾起無數美好的回憶;親人們讀了,會受到莫大的鼓舞,為有這樣一位德才兼備、出類拔萃的親人而自豪。

“師承大禹惠民饒”。華夏上古時代,堯、舜、禹三位氏族領袖最著名,古人常用“堯天舜地”來比喻一個時代的美好。關於禹的傳說主要是治水。人們常說:“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我原先理解,禹主要是防洪和治洪,近年讀了有關資料,方知他一生大部分時間是疏通河道,興利除害,為農耕用水,百姓飲水而奔波,故深受人民的愛戴。

老同學為了讓水利國利民,足跡踏遍了三秦大地,黃河長江、天山南北、乃至非州和東南亞,直至耄年,已功成名就,他還奔波不息。為了什麼?當然不是升官發財,而是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讓天下山河更美好,讓天下大河小川,更好地為人類造福,其情形與大禹又有何異?不正是大禹的嫡傳弟子、得意門生麼?

是為序。

2018年09月於長沙

(作者曾任湖南省文聯副秘書長兼《楚風》雜誌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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