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閱友人送來的《袁州二唐人集》,開篇即是鄭穀的《雲台編》。盡管這隻是一本古籍舊書的當代影印本,但因為它的墨香紙潤,刻印俱佳,那種從韻致高雅文獻典籍當中所散發出來的恒久魅力,依然可以讓人得到真真切切的感受。
鄭穀是我們宜春袁州人,《雲台編》是他的詩集,在《四庫全書》和《全唐詩》當中收錄他的詩作多達三百餘首。他的一生,經曆了遊學、為官階段,雖然官至都官郎中,但晚唐社會的動蕩使他多在漂泊中度過,之後歸隱家鄉宜春,在城外的仰山書堂講學,走完了他的最後人生。今天明月山下的棲隱寺旁,有一塊古宅遺址,就是當年鄭穀歸隱後的讀書堂,書堂山也因此而名。就像他那個時代的文人一樣,鄭穀一直懷著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以實現經邦濟世理想來體現他的人生價值。然而晚唐政治上的朋黨之爭、藩鎮割據和宦官專權等弊端,使得鄭穀的個人命運和風雨飄搖中的唐王朝一樣,命運多舛,奔波動蕩。今天我們所看到的他那悲涼哀婉的詩作風格就是在這個大的時代背景下形成的。歸隱宜春後,秀美的家鄉山水,清新靜謐且不乏溫馨,隨著環境變化,鄭穀傷時感懷的作品內容和基調隨之被悠閑自適所取代。
仕途上的挫折導致了鄭穀對朝廷的失望與無奈,但卻成就了他的文學創作,成就了他那千古流芳的詩名。他的詩歌,或詠物或別離或感遇,風格清新通俗,輕巧流利,讀後叫人賞心悅目,回味無窮。尤其是他所作的那首七律《鷓鴣》,膾炙人口,風靡一時。詩是這樣寫的:“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裏啼。遊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春日西。”資料介紹說,鷓鴣是一種羽色斑斕美麗的鳥,形如雌雉,體大似鳩,分布於大陸南方,因其鳴叫聲極像“行不得也哥哥”,古人常借它的啼鳴來抒寫遷客孤寂愁苦之狀,遊子思鄉懷親之情。在詩裏,詩人緊緊把握住人與鷓鴣在感情上的聯係,詠鷓鴣而重在傳神韻,使人和鷓鴣融為一體,通篇構思精妙縝密,鄭穀本人也因此被人們稱為“鄭鷓鴣”。
尤其值得稱道的是,鄭穀在詩歌藝術上特別注重字句的錘煉,詞語精練傳神,具有言簡意賅的藝術效果。他不僅詩寫得好,且為人謙遜,人們都樂於向他請教。文壇佳話“一字師”,講的就是鄭穀和詩僧齊己的故事。齊己在他的幫助下,因為修改了一個字而使得整篇詩作滿目生輝。齊己寫的那首詩叫《早梅》,是一首詠物詩。全詩筆觸含蓄,意蘊深刻,通過刻畫梅花傲寒品性及素豔風韻,以藝術上的一種高遠境界來寄托詩人自己的理想。對此,齊己他自己很是滿意。其中有兩句這樣寫道:“前村深雪裏,昨夜數枝開。”齊己將這首詩請教於鄭穀,得到了鄭穀的讚賞,同時鄭穀又覺得詩作意猶未盡。鄭穀說,既然是早梅,那就得突出一個“早”字,眾花還在夢裏,它卻一枝獨秀,耀人眼目,把“昨夜數枝開”一句裏麵的“數枝”改為“一枝”似為更妥。就是這一字之改,讓《早梅》詩眼呼之欲出,生動傳神,詩的意境更加完美了,自此齊己詩名顯赫天下。前不久在西泠印社考察,看到櫥窗裏展示手卷當中的第一首詩就是齊己那首經過鄭穀改了一個字的《早梅》,非常親切。吟誦之餘,不覺讓人想起了“滿招損,謙受益”那句古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懂得謙虛謹慎的話,為人處世就容易受益,反之極易受到挫折。梅花以其笑傲冰雪的風骨、沁人心脾的暗香曆來為騷人墨客所心儀,古往今來借梅言誌書懷,寄托情思的詩作浩如煙海,齊己的《早梅》能夠文質兼美,脫穎而出,且曆來被視為上乘之作,完全得益於鄭穀那化腐朽為神奇的點化,得益於齊己本人的謙遜之舉。謙虛是人的一種美德,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德。自古以來,有許多這方麵的格言警句啟迪後人,如“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麵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等等。謙虛,不僅僅是一種學習態度,更應該是一種為人處世的做人原則。中國素來是禮儀之邦,作為一種具體的行為規範,“禮”就是待人接物時的文明舉止,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禮貌。而禮貌的本質是表示對別人的尊重和友善,這種心理需求,超越時代,不分種族而長存。禮貌和謙讓緊緊聯係在一起,如果一個人徒有禮貌形式,卻沒有謙讓之心,他也不會真正懂得禮貌。謙讓的表現是謙虛,是平等,是禮貌的重要內涵。所謂“虛懷若穀”,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相反,自滿則必將走向失敗或平庸。曆史上有個楚漢相爭的故事,當時項羽的實力處於優勢,但因他高估個人能力且輕視對手劉邦,最終這位心高氣傲的西楚霸王陷入四麵楚歌。英雄末路,兵敗劉邦,在烏江邊與愛妻生離死別,演繹了一出感天動地的《霸王別姬》,令人唏噓不已。以致到了今天,我們都還有“不可沽名學霸王”的諄諄教誨。
鄭穀,字守愚,自幼被人預言“當為一代風騷主”。“風騷”是兩本書的並稱,“風”指詩經裏的《國風》,“騷”即指屈原所作的《離騷》,後來人們用來泛稱文學,在文壇居於領袖地位或在文壇某個方麵居於領先地位叫獨領風騷。作為一位生於晚唐的文人,他在親曆大唐王朝滅亡的過程中,以詩吟詠家國情懷,哀怨淒婉,在晚唐詩壇盛行的詩體中,創造出了一種屬於他自己的深入淺出、清婉悠然的獨特風格,被人稱為晚唐詩壇的“巨擘”,他的詩作也被後人稱為“詩史”,堪稱大唐王朝的末代風騷。
故鄉人對這位晚唐詩人非常尊崇,將他與宜春曆史上的著名人物袁京、韓愈、李德裕、盧肇、易重一起並稱為“袁州六先生”。為紀念他,宜春城區至今還有鷓鴣路、鷓鴣亭、鷓鴣社區等地名和建築。如今人們走近這裏,似乎仍有“一卷雲台剛讀罷,耳邊疑聽鷓鴣聲”的感覺,盡管它已漸行漸遠,時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