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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少雲邱少雲
陳然

顛沛流離

少雲到邱家溝的時候已是深夜,村裏沒有燈火,但他還是遠遠地辨別出前方黑夜中村子的茅草屋,村口是瘌痢頭小黑的家,再往前走,木匠大叔的院門還是開著的,三子家的牆縫裏有蜜蜂,少雲小時候和他老用小木棍掏蜜蜂出來…… 少雲加快了腳步,熟悉的輪廓撲麵而來,推開柴門的聲音驚動了樹上的鳥兒,屋裏的人卻還睡得很沉。他要敲門的手停在了半空,闊別半年,他非常想弟弟妹妹,但又不忍心把他們吵醒。還有,少雲這回得罪財主了,他得趕緊離開,剛見麵又得分開,弟弟妹妹舍得麼?自己舍得麼?少雲在門邊躊躇了。

什麼東西撞上了少雲的腳,少雲低頭借著月光看清是缺了個胳膊的泥娃娃,胳膊應該被自己踢飛了,他猜肯定是小妹做的,便在附近找那泥胳膊,為自己找一個不進屋的理由。院子角落裏還有父親做剩下的篾匠活兒,少雲拿起早已幹裂的竹片,搓著,尖細的竹絲刺得他的手生疼,他仿佛聞到了父親那雙龜裂的大手的味道,蹲下的他猛地站起來,敲響了木門。

手指碰到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敲了兩下,少雲聽到裏麵有了動靜, 是光腳丫子在泥地上的啪啪聲。門開了,大弟弟睡眼蒙地看著他,沒有反應。少雲叫了聲:“三弟,是我啊!”小孩的眼裏放出了光芒,抬著頭望著已長高了的哥哥,一把抱住,頭往他懷裏鑽。

少雲問了這半年的情況,大伯大娘還是照顧他們,那幾個小的還沒醒,大弟弟要把他們叫起來,少雲攔住了:“我就要走了,別跟他們說,說了我就走不了了!”說著眼裏淚珠子在打轉。“為什麼,才剛回來!”弟弟僵在那裏,一臉的不解。少雲和他說了在財主家的事,怕財主來找自己麻煩,連累他們。“你在這裏他們又找不到,再說,就算來了,我跟他們拚了!”少雲知道他在說孩子話,“我們鬥不過他們的,爹還不是給害死了,我在外麵先躲一陣子,找機會再回來看你們。”

天邊漸漸發白了,少雲拿出在財主家奪回的錢,給了弟弟,叫他給大伯大娘。弟弟舍不得哥哥走,不情願地接了。“我去看看他們。”少雲走到裏屋,看著睡在床上的幾個小小的身軀,也來不及分辨誰是誰,誰長高了,抹了把眼淚,硬逼著三弟別送,說是怕村裏人看見,就出了門,大踏步走了。離開村子沒多久,就聽見了村裏的雞開始打鳴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川渝多山,江河大多水流湍急河麵狹窄,兩岸懸崖峭壁,不利於航行。安居鎮位於涪江和安溪河的交彙處,涪江又是嘉陵江的直流,所以這裏的碼頭就熱鬧起來。來往船隻絡繹不絕,在最繁盛的時候,江麵一眼望去,盡是船帆,隨風嗚嗚作響。

少雲流浪到安居鎮,想到這裏繁華,也許能找到活兒幹。原本打算到碼頭當碼頭工人,工頭嫌他瘦弱,年齡又不大,再說世道黑暗,老百姓流離失所的到處都是,到碼頭上賣力氣的像河裏的船一樣多,怎麼看得上少雲這樣的。少雲無奈,鎮上客店麵館也不少,他決定碰碰運氣。他不敢去太光鮮的館子,挑了一家門麵還幹淨的就進去了。

由於天色還早,碼頭還忙碌著呢,館子裏沒啥人,櫃台上有個人胖胖的,戴個瓜皮小帽在那裏打瞌睡。聽見少雲走進來的腳步聲,立馬就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就滿臉堆笑,“客官”說了半個字,看見少雲這身行頭不像是來吃飯的,臉上突出的兩塊肉又縮了回去,冷冷地看著少雲。少雲見他這副神情,隻好硬著頭皮說:“掌櫃的,你看你們這裏要不要請個打雜的?”胖子眯起眼睛,不耐煩地揮手讓少雲出去:“走走走,別打擾老子睡覺!”少雲趕緊出來了。

剛出來見世麵的少雲,不知道什麼察言觀色,死纏爛打,別人一呼叱,他就走了,仿佛自己做錯事了一樣。連跑了好幾家都沒人用他,還有人話都沒讓他說就嚷著“叫花子,叫花子”把他趕了出來。終於找了一家麵館缺人,打雜跑腿。老板雇他之前捏了捏他的手腳,拍拍他的胸,像是挑牲口,讓少雲很不舒服。但最後還是待下來了,他長舒一口氣,總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了。

活兒很辛苦,麵館早上賣包子饅頭,少雲很早就得起來幫做麵師傅挑水扛麵,然後又要把熱氣騰騰的蒸籠搬到店外的小攤上。中午晚上跑堂招呼客人就更不用說了,端菜端麵,抹桌子掃地,沒片刻休息。到了店裏打烊之後,少雲讓自己摔在床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想不了,念著明天還得對付那些麵哪水啊桌啊椅呀什麼的,鼾聲就響了起來。

雖然辛苦,但少雲比以前還是開心了許多,因為認識了二鵬。二鵬也是在麵館裏做工的,天天笑嘻嘻的,兩人吃住一起,很談得來。少雲剛到,隻知道埋頭幹活,二鵬在麵館裏已經做了兩年了,開始跟著做麵師傅學做麵,他早就迷上了做麵,身材高大的他喜歡看師傅兩手抓著麵一扯,頭微微抬起,一聲呼喝,兩臂用力,麵在鐵板上劈啪作響,不一會兒,一個麵疙瘩就被拉成了細麵。他老在少雲麵前幻想著自己以後腰裏圍著白布,挽起袖子,威風地扯著麵的樣子。

一天晚上,他倆在洗碗,二鵬舉著滿是油膩的手問少雲:“少雲你以後也要當做麵師傅麼?”

少雲想了一會兒說:“不,我要做篾匠。”

“篾匠,為什麼?”

“我爹以前就是篾匠。”

“那你爹呢?”

少雲沉默了,把洗幹淨的碗放到櫥裏,二鵬也沒再問。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聊起了心事。少雲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二鵬,二鵬問他:“你不想為你爹娘報仇麼?”

“怎麼不想?隻是不知道怎麼辦。”少雲盯著天花板,眼裏閃著仇恨的怒火。

“你有仇可以報,我想報也沒處報啊!”二鵬歎了口氣,繼續說:“我媽死得早,家裏窮,爹在船上幹活,我在家裏沒人照顧,就跟他到了船上。本來想著長大了,和他一起幹活好回鄉,哪知道前年船上發生了意外,船沉入江心裏去了,爹把我推到了一塊船板上,自己卻沒有上來。”

二鵬講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少雲卻聽得坐了起來:“所以你就在這裏當個做麵師傅,也不回鄉了?”

二鵬說:“是啊,你要找那船老板報仇,我找誰去呢,找老天麼,嗬嗬。”

“你怎麼沒仇人,財主欺壓我們,管家就知道收稅搜刮我們,才讓我們這麼窮,沒錢隻好幹苦力活,世道不公,我們得反抗。”

二鵬嚴肅起來,想了一下才說:“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我們瞎折騰又沒用,造反是大人物幹的事,我們隻要保住命就很不錯了,唉!睡吧,明天還要幹活呢。”

少雲覺得二鵬不想談這個話題,也就不再吱聲了。二鵬呼吸漸漸平穩,很快就入睡了,剛剛臉上不開心的神情不見了,又回到了笑嗬嗬的模樣,估計是夢裏夢見當了師傅,在呼呼地扯麵吧。

光陰荏苒,1946年,少雲已經長成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這些年他個子長高了,手臂也粗壯了,雖然仍然沉默寡言,但他的世界已經不是邱家溝那個小山村了。幾年來,南來北往的客人,在麵館裏談談說說,少雲端菜掃地時時常聽到鎮外的消息。日本鬼子已經被中國人民趕了回去,舉國歡慶。中華民族近百年來在列強鐵蹄下奮勇抵抗,背上了沉重的苦難,需要休養生息,但是蔣介石領導的國民黨反動派不顧民意,要與共產黨打內戰。

國民黨統治下的生活,少雲是親身體驗過的,官商勾結壓榨人民的血汗。共產黨領導下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呢?少雲沒見過,但他聽人說過,有人在麵館裏偶爾小聲地談論陝甘寧根據地的生活,紅色延安的生活,大家一起勞動,一起學習,一起創造。少雲向往那樣的生活,也向往見到偉大的領袖毛澤東。1945年8月,毛主席不顧危險,率領代表團到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想著毛主席與自己就隔了幾百裏地,少雲興奮得睡不著覺。

開戰了,解放戰爭打響了,少雲坐在河邊,看著河水日夜不停地向東方流去,耳邊仿佛聽到的不是水聲,而是千千萬萬的解放軍的呐喊聲。“解放軍一到,窮人的苦日子也要到頭嘍!”天下的勞苦大眾都這麼想著,盼著解放軍早日到來。

全國形勢風雲萬變,安居鎮由於地理位置較偏僻,幾乎一如既往。隻是麵館子裏老出現國民黨的軍人,一個個有些落魄,卻又大吃大喝,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少雲最煩這些人,對他呼來喝去,一會兒要買酒,一會兒要切肉,還白吃白喝,走了之後杯盤狼藉,吐得滿屋子都是臭味,老板見他們也十分頭疼,又不敢得罪。少雲表麵上順從,心裏暗自嘀咕:“等著吧,等共產黨來了窮人的仇就要報了!”

這幾年二鵬倒是意氣風發,學了幾年徒弟,老做麵師傅告老還鄉了,師傅的本事,二鵬學到了十之八九,剩下的,用師傅的話說“欠火候”,不過在麵館裏還是對付得了的。今天是二鵬第一天當師傅,一大早就忙活去了,搓著好大一塊麵疙瘩,就等著下鍋待客了。

麵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剛下船的人,在鎮裏趕集的都聚到這來了,少雲忙著招呼客人,裏麵二鵬劈啪劈啪的扯麵聲他在外麵都聽得到,不覺會心一笑,這個同甘共苦了這麼多年的朋友終於要出人頭地了,他由衷地為他高興。

門外一個青衣漢子,抬頭看了看店外的招牌,進來四處張望。西邊角落裏坐著一個客商模樣的人,低頭喝茶,青衣漢子見了,快步走到那人麵前,兩手抓住他的手,聲音發顫,沙啞著說:“贏了,共產黨過江來了!”那客商急忙按住他的嘴,低聲說道:“小點聲!”青衣漢子一驚,但已經遲了,旁邊桌子上幾個戴著寬邊帽的人站了起來。

一隊士兵衝了進來,抓走了那兩人,店裏騷動起來,二鵬也從廚房裏出來看看外麵怎麼回事。掌櫃的正在和一名軍官說話,那軍官語氣越來越嚴厲,掌櫃的隻是低頭哈腰,頭上直冒汗。

“長官,我們開店的招待客人,什麼人沒有,我哪知道他們是奸細啊!”

“他們在你這裏碰頭,你哪脫得了幹係,我說你就是共產黨的臥底,跟他們是同夥!”那軍官傲慢地說。

“我……我怎麼有這個膽子,我這是幾十年的老店了……”

軍官打斷了掌櫃的話,往椅子上一坐,說:“那你看怎麼辦,我們大老遠來,這就讓我們走,不合適吧!”

掌櫃聽了,立刻吩咐少雲、二鵬:“快,給軍爺上酒上菜!”

少雲見他們蠻不講理,本來有氣,但掌櫃都這麼說了,也就準備去了,二鵬又回到廚房,但這次扯麵的聲音就小了許多。少雲把準備好的酒菜往桌麵上端,眼睛一瞥,看見軍官旁邊戴著墨鏡的人有點眼熟,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二鵬看著他有點魂不守舍,叫他幫忙拿些柴火來,少雲突然想到那人就是當年把他關在柴房裏的管家。少雲背上出了一陣冷汗,搬完柴火,二鵬見他臉色不對,問他怎麼了。少雲有些驚慌,說:“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的那個管家麼,他就在外麵,和那長官在一起。”

二鵬也是一驚,馬上又說:“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你別出去了,免得被認出來,我去送菜。”少雲聽著點點頭,看著二鵬出去,一邊希望那管家沒認出自己來。

管家認出少雲來了嗎?他瞟了一眼少雲,少雲正在為當兵的敲詐勒索感到不平,臉上不免有些發怒的神情,管家覺得有點眼熟,特別是他兩條粗眉毛微微上翹,一副倔強的樣子。他想起了以前的短工邱少雲,那個拿了他的錢跑了的衣衫襤褸的少年,讓他在財主家成了笑話,他隻好投靠在軍隊裏的堂兄。靠著處事圓滑,當上了個所謂的參謀。

他準備等少雲出來再仔細看一眼,但出來的卻不是少雲,是個高瘦的青年。等了好久少雲仍不露麵,他起了疑心,難道少雲認出他來了?他在軍官耳邊說了幾句,軍官拍著桌子對掌櫃的說:“去給我買些你們鎮上最好的酒來!”掌櫃的叫二鵬趕緊去,二鵬無奈,躊躇了一下,掌櫃的又催了,他隻好去了。

二鵬走了,店裏沒人伺候,掌櫃的見少雲沒出來,進去喊他,見少雲待在廚房裏磨蹭,怒道:“這當頭還給我添亂,軍爺在外麵等著呢,快出來!”話沒說完,管家衝進來了,後麵跟著幾個兵,他這回看清了少雲的樣子,雖然長大了,但那副盯著自己的神情與當時一樣,害怕卻又憤怒,無助卻又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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