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一絕

大花姓花。初中那年，他就長成了瘦大個子，大花之稱，就是一位體育老師最先開叫的，很快，幾乎盡人皆知。這麼叫他，他也立馬應聲，從無不悅。

姓花總令人感到意味曖昧，而且，有些怪怪的。大花在班裏任副班長，簡稱花班，對白麵書生的他來說，似有不恭和嘲諷。後來工作，從花組、花股，進而花科及至花處時，更是讓人心裏發笑。有一次，北方客來，見介紹花處時，多人發笑，頗納悶，細問，才知上海話的讀音，與花癡這個詞一致，於是也哈哈大笑，說這好，現代真男花癡太少了，花處可算一人。

不過，大花姓花，但絕對是個正人君子。讀書多了，他還保持著當年“男女授受不親”的俗念，與女同胞刻意留著距離。以至於結婚都很晚。

大花個高，腿不算長，身材比例略顯失調。但他的手臂夠長的，身體站直了，垂手，手掌都快挨著他的膝關節了。他的脖頸，也是細長細長的，這與他的大腦袋，還有大手掌，都形成有趣的對比。這也許也是具備一絕的某些天賦吧。花一絕，指的是他的捉蠅本事。明人親見過好多次。最早在上課時，他和大花都坐最後排，隔著一個通道。有一隻大頭蒼蠅嗡嗡地，在他們前後左右逡巡，騷擾不斷。隻見大花揮臂一抓，再攤開手掌，掌心裏有一小撮的模糊血肉。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形容，活生生地在眼前一亮了。

再有一次，是體育課，練習跳箱。在體育老師的教練示範下，好多同學都輕盈地飛越跳箱，唯有大花和另外兩位同學，都是一屁股坐在了跳箱上，狼狽地爬了下來。任憑體育老師怎麼指導，大花還是那麼一種扶不上牆的窘狀。體育老師惱火了，斥責了他兩句。他悻悻地雙唇囁嚅，終於沒吐出什麼字來。體育老師把他們幾位叫到隊列前，站在一塊，正繼續訓話時，忽見大花抬臂，向體育老師迎麵扇了過去。體育老師慌忙躲閃，大花的手指幾乎是與他的臉麵零距離地擦過。眾人皆驚。體育老師，一位中年男子，臉色驟變。大花卻笑不露齒地展開他的手掌，手掌分明又俘獲了一隻蒼蠅，那是一隻方才停棲在老師臉上的蒼蠅。大花還這麼穩、準、狠，體育老師見狀，也不好意思生氣了。

畢業多年，老同學們在一個農家樂聚過。那天可能門窗沒關嚴，入侵的蒼蠅還不少。大花大顯身手，左右開弓，三下五除二，就把七八隻囂張的蒼蠅拿下了，放在浸了水的煙灰缸裏。大家都嘖嘖讚歎大花功夫不凡。

好多年沒見大花了。有一次公務接待巧遇。花處是對方隨行人員。席間，有隻蒼蠅老是糾纏著明人單位的一位女士，上下折騰著，揮手不去。明人納悶，挨著這女士的正是大花，以前這種場麵，他早就露一手了。此刻仿佛視若無睹，隻是握著自己的筷子搛菜。明人使勁朝他眨眼，讓他出手。他勉強站起來，用文件袋把蒼蠅扇走了。這蹊蹺的變化，讓明人十分詫異。他之後問過老同學，有人告知他：“你不知道呀，為這個，他被人揍了。”再追問，方知某一天一些朋友聚餐，大花右邊坐著的是一位美女。她穿著超短皮褲。半個大腿都袒露在外邊。開席不久，就聽美女輕呼了一聲。還沒待眾人明白，美女另一邊她高大的男朋友就“噌”地站起身來，抬手給了大花一巴掌。幸虧美女站起身，豎在他們之間，否則，大花免不了再會挨上一巴掌。此時大花懵了一會，捂著臉，目光噴著火。他說他是想拍那隻蒼蠅，不小心碰到了她：“你為什麼動手打人？”那打人的理直氣壯，氣勢還挺強。那意思是大花故事“出外快，占便宜”。那美女再三說沒什麼、沒什麼，還沒壓住她男友的火氣。幹脆拉著他走了。大花也氣不打一處來，爭辯了幾句，也氣咻咻地離開了。

這事之後，大花的一絕，幾乎再無在眾人麵前顯現過。明人後來問他究竟什麼情況。大花苦澀地一笑。那天確實有一隻大頭蒼蠅在穿飛。他從眼睛的餘光裏，看到它停留在美女的大腿上，他連忙出手，想迅疾俘獲它，也許是自己腦中閃過“非禮勿視”之念，未敢多盯視美女的腿部，加之，美女可能誤解了，以為他是想輕慢她，在那一瞬間，就忽然避開了。大花撲了個空，也稍稍碰觸了一點美女大腿。手心裏什麼都沒有。失敗，意味著他一時也無法說清楚。他沒想到結局會這樣。好在熟悉的人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種好色之徒。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此，他不再去顯擺他的絕招了。他的功夫也逐漸退化。明人感歎，世間再無花一絕了。可是，這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