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寒潮

寒潮來襲，天地間冰窖一般。明人匆匆進入辦公樓，還是一樣的冷冽。怎麼回事？他還未啟口，一旁長厚大衣裹身的物業經理就主動說道：“空調設備壞了，早上設備間都水漫金山了，正通知搶修。不好意思。”他帶著一番歉意，仿佛這是他惹出的禍。 “是寒潮原因吧，那抓緊修吧。”明人說了一句，也算是表示理解，便趕緊上樓了，上午還有一個會議，另有一大堆事務，等著他處理呢。現在作為一把手，事無巨細，都得操心呀。

辦公室也是冰天雪地一般寒冷。他隻能關緊了門窗，把滑雪衫都穿在身上了，就差帽子沒扣上了，他是想扣上的，不過，辦公室人進人出的，這種形象似有點誇張和不適合，他遂打消了這個念頭。

開會時間到了。這是一個職工代表座談會，與會者不少都是平素聊得少的年輕人。這是明人特意為之的。年底了，他想與他們聊聊，多聽聽他們意見。會議室也挺冷的，幸虧擱了一隻取暖器，溫度略升。明人覺得還可以抵擋。他直奔主題， 開誠布公地與大家交流著，有好幾位年輕人坐不住了，有的在不停地搓手，輕輕地跺腳，也有的在竊竊私語。有一位剛輪到發言，便直截了當地說：“這物業管得也太差勁了，這麼冷，空調都壞了。至少應該多備些取暖器吧，這費用總可以花吧？”他一說完，有的人就死勁點頭，不用說，這話說到他心坎上了。也有人輕聲嘀咕了一句：“這麼冷，還不如讓大家回家休息呢。”隨後，自己嘿嘿笑了幾聲，透出那麼一點羞怯來。都明白他是隨便說說的，也沒人附和。

明人開口了：“其實呀，今天這寒潮加空調休克，倒讓我回到了童年少年。”他想調節一下氣氛，也是有感而發。大家都被這話吸引住了。“因為，這讓我回到了那個年代，那時沒見空調，也沒取暖器。冬天上課，課堂裏冷得瑟瑟發抖。半個冬天過來，耳朵和手腳上，就長上了凍瘡，又腫又痛的，有時還奇癢難忍。可是，即便如此，我們都挺過來了，學習得也很快樂。”

有人笑了。還有人輕聲咕嚕了一句：“是憶苦思甜呀。”

明人笑了。年輕人還挺率真的。他說大家也可以圍繞這個話題，各抒己見呀。在座的都可以說。

行政部常部長先發言了：“領導說得對。年輕人可還是要知福惜福，我們是在困難時期出生的，那時連吃都吃不飽，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他頓了頓，又說：“哎，我讓你們猜猜，這是派什麼用場的？”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兩張相片，給大家傳閱。傳到明人手上時，明人心裏“哦”了一聲。

有位九○後的帥小夥子猶猶疑疑地說：“這是，婦女用品？”那些年長些的，包括明人，都笑了。常部長笑得最得意。他一定認為他這個題目出得好，可讓領導滿意，也讓這些年輕人受受教育。又有一位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女孩開腔了：“這是用來背孩子的吧。”這下，又引來一番哄堂大笑。連那女孩也被笑得臉色緋紅，知道肯定猜錯了，又不知這究竟為何物。

最後解謎的是明人。他說這個叫假領子的東西，他們少時都戴過，長輩們更不用說了。這東西最重要的是省布料，當年布料多緊張呀，每家每戶都是要憑票供應的。這個戴上了照樣蠻挺括的，也好洗。這應該是上海人獨特的發明。

常部長緊跟著說：“是呀，你看你們現在年輕人，多富裕呀，要什麼有什麼，稍微冷一點點，就忍受不了。”

那位九〇後的帥小夥子接過話頭，說：“也不能說我們都忍受不了，既然有了這些現代的科技發明，我們就要充分享用，這也是物盡其用，也更有利於更新更好的發展呀。”男孩話音剛落，那八〇後的女孩隨即發言：“常部長，我也給您看樣東西，您知道是什麼嗎？”說著，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玩意，並撳動了按鈕，東西上方出現了一個“心”字的光環。常部長接過去，反複察看，臉上一片懵懂。可他嘴上還振振有詞：“誰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類新鮮玩意兒太多了。”

“哈哈哈，常部長不是說要學習嗎？社會發展日新月異，這些東西也總得要見識和使用吧？你總不會今天還戴著假領子，不願穿襯衣吧？”小姑娘牙尖嘴利，說得頭頭是道。

不過，即便是明人也猜不出這白色的小玩意兒是什麼，他也總覺得要替常部長說些什麼，畢竟他們是同齡人呀。

在獲悉這個是某權威單位最新研究推出的心血管病的治療器後，明人談了自己的觀點。主要內容，他以為，還是對年輕人的諄諄教誨。在座的，包括年輕人，都給予了熱烈掌聲，也多少驅逐了一絲寒凜，還有對年輕人的擔憂。

會後，明人還是收到了行政部的一份報告，是申請緊急購買一批取暖器的報告。附頁是各處室的意見呼籲。他皺了皺眉，就偶爾那麼幾天都熬不住呀，現在的年輕人，也太“那個”了……他把後邊幾個字吞咽了下去。 最後，還是在報告上畫圈同意了。

晚上到家，房內一片陰冷。他看了暖氣片和溫度計，暖氣沒開足，溫度隻有十來度。他歎了口氣。

老母親迎上來。明人說：“多冷呀，不能把空調開大嗎？”他知道母親寧願用湯婆子，寧願多加衣，也不願開空調的。她怕多耗電，當然，也有點不習慣。他還是這麼說了。老母親回道：“以前沒有空調，不也一樣過嗎？現在條件好了，開一點就夠了。不要忘本哦！”明人聽了，想辯駁幾句，忽然想起白日的情景，中年人、青年人的一番爭論，便啞然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