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甥進屋後,就直嘀咕:“外婆又沒開空調呀,冷煞了,冷煞了。”邊說著,邊搓著手,縮著肩脖,求饒似的看著明人。
這個小外甥昵稱葫蘆娃,是明人姐姐的兒子,也是明人母親十分疼愛的孩子,一天不見這小外孫,她就刨根問底的,鬱鬱寡歡。葫蘆娃正上小學。平常也愛往外婆家跑,外婆疼他呀,何況他爸媽管他挺嚴的,單位工作又忙碌的,老是雙雙各自出差。外婆對他寵愛有加,幾乎百依百順,在外婆這他喜滋滋地想幹啥就幹啥,像個小鳥一般快樂。
不過,一到冬天,葫蘆娃就受不了了。這麼寒冷的天氣,外婆就是不開空調。家裏裝著暖氣的,是蠻先進的連著天然氣熱水器的暖氣片。為保持屋內有足夠舒適的濕度,明人還購置了一台進口加濕器,兼有空氣淨化功能。可老人家就是不願開暖氣。葫蘆娃怕冷,每次提出要打開暖氣,都被外婆製止了。她的理由很簡單:“這東西浪費錢不說,還搞得人喉嚨幹幹的,擺設!”“可是天氣實在太冷了,我坐都坐不住呀!”葫蘆娃頭一扭,嘴上像掛著個葫蘆了。“你可以多動動呀,小孩子老坐著不好,你看外婆歲數這麼大了,還不是每天堅持走千步,這裏碰碰,那裏摸摸的?走走忙忙,就不感覺冷了。”“這不是一回事,我要靜下心來做作業!”葫蘆娃據理力爭。“那好呀,把我的湯婆子灌滿水,揣在衣服裏,絕對毫無問題!”外婆又提到了她的寶貝湯婆子,葫蘆娃早就耳朵生出繭子了,他自認倒黴似的說:“好吧,好吧,你不用開暖氣,我也不用你的湯婆子。我忍、忍、忍,我忍出個忍者神龜。”他隨意地說著,把明人的加厚風衣,裹在自己的滑雪衫外邊,蜷縮在沙發一隅,玩起了手機。那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外婆還真把湯婆子灌滿了開水,給他遞來了。銅質的湯婆子,已有些年代了,上邊原有的花紋,有點已磨平了,也有好幾圈發亮處,可以想見,外婆與其相處的密切與久遠。但葫蘆娃推開了它。他鼻子哼哼著,這種早該淘汰的東西,自己才不碰呢!明人瞪視了他一眼,隨即看看老人家,老人家臉無異常,估計她耳背,沒聽見這話,要不會傷心的。明人趕緊從老人家的懷裏,接過了這個湯婆子:“讓我用一會吧,多暖和呀!”他瞥見老人家眼裏閃過的一絲笑意。而葫蘆娃卻是一臉不屑的神情。
傍晚,晚餐還沒開飯,隻見老人在東找西找的,眼中時不時露出茫然和疑惑之色。明人忙問老人家:“您在找什麼呀?”老人家隻是搖著頭,帶著一種焦慮,說:“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就會找不見了呢?”明人又追問了幾句,老人家才說清楚;“我的湯婆子,不知放哪了!”這湯婆子白天還在的,怎麼會丟了呢?明人也不相信,在床上被褥裏、在沙發枕墊下,都翻找著。直到葫蘆娃也回來吃晚飯了,那隻湯婆子還不見影蹤。
“找不到就不找了唄。這下可以開暖氣了吧,外婆,舅舅,對?”外婆和明人還在焦急之中,這小家夥倒得意起來,這讓明人頓生警覺。
這一餐晚飯,老人家吃得也不安心。任憑葫蘆娃怎麼說湯婆子過時,老人家就是不接他的茬。她隻是不斷說,沒有湯婆子不行,要找到它,找到它。
夜深了,天氣也愈發寒涼了。明人說服老人家終於把暖氣打開了。葫蘆娃躲進了小屋,興高采烈,一副贏者姿態。明人也跟著進了屋。他心裏業已透亮。他要與這小外甥好好聊聊。
他告訴小外甥,這湯婆子,是外婆的陪嫁物。當年困難時期,家裏困難拮據,變賣了不少值錢的東西,但這一件,外婆遲遲不肯出手。他說,這湯婆子還救過葫蘆娃媽媽的命。“救過我媽的命?”葫蘆娃一臉不信。明人說:“不錯,那年冬天,外婆懷著你媽,一人在家,不知怎麼就跌倒了,躺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來。那是隆冬季節,水泥地板是多麼冰冷呀,幸虧她手裏緊緊抓著這湯婆子,把身子努力靠著它,實在撐不住了,她無措中把湯婆子的蓋慢慢旋開,取出塞子,湊上嘴,艱難地、歪歪斜斜地吮吸了幾口熱水,人才漸漸緩過神來,慢慢坐正了身子,抓了幾件衣服墊在了屁股下邊。直到外公下班回家,外婆才由他急送醫院。你媽媽兩天後就出生了。醫生說,如果外婆在這地板上再多昏迷幾分鐘,這嬰兒就危險了。所以,外婆把這湯婆子視為她的福袋,甚至是救命物的。”葫蘆娃聽了,好半天沒吱聲。
那晚,明人看見葫蘆娃小心將那隻湯婆子注滿了熱水,輕聲叩開了外婆的臥室門。他們談了很久。
從虛掩著的門的縫隙看去,老人家摟抱著湯婆子,凝視小外孫的目光和神情,是愜意而祥和的。而其他屋子裏,暖氣氤氳,也如春一般溫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