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偏墳山梁梁
白天,一眼就看見
合坎院子,世堰場,梅子灣,社裏頭
晚上,墳山裏的老人
紮堆聊天。窮盡一生的人
深有體會
不聊天,窮
會愈發冷漠
看見王嬸在地裏澆小白菜
孫子在旁邊玩泥。有時候
孫子撲在土上,地裏
便多了一顆
偏墳山梁梁半山坡上,吹下坡風
走路搖晃的孫子,總要摔出
幾個趔趄。一撞見
就摔疼我的記憶
在這個偏墳山梁梁半山坡上,我也是這麼
撲在地裏,像一顆小白菜長大的
出生地的合坎院子
地基下三尺,是碎瓦礫
碎瓦礫下三尺
是原赤水老城縣大衙遺址
這麼一說,就覺得
生長的地方,被一堆碎瓦礫
刺得有些疼的童年
這麼一說,曆史像顆種子破土而出
這個將要同曆史一樣衰敗下去的院子
現在,剩下些老房子空著
隻住有來去懷念的足印
再這麼空下去,連足印
也將被落下的塵埃壓平
獅子口的梅子灣,夜晚
還血盆大口,張得含糊
這個原赤水老城縣大衙牢獄遺址
住李叔兩戶人。膽小的
早搬出來了,說半夜三更
老做夢,聽見人喊冤枉
與李三妞從小玩到大,又是同班同學
以為梅子灣是鎖人的地方,過於相信
能鎖住我對她的愛。後來
李三妞偷偷走了,也不捎信兒
才知道,這地方騙人還騙得我好苦
世堰場,住著鎮上唯一的
赤腳醫生,算是貧窮歲月裏的富有
請問周醫生是住這裏嗎?是
請問周醫生在嗎?在
請問周醫生能給我婆娘接生嗎?能
請周醫生給我家不吃食的豬打一針
請周醫生給我家老流淚的大水牛看看
去世堰場,誰都知道該怎麼走了
遇見認識與不認識的,會招呼一聲
是不是找周醫生?
社裏頭的李蕙,去廣東打工
坐飛機回來。這下
社裏頭,一個院落
在村裏一傳十十傳百,炸開了鍋
那時還不曉得火車
像個什麼樣子,還要
走路到縣城。運氣好
能搭乘供銷社的拖拉機
李蕙,才去廣東打工三年
就坐飛機飛來飛去,給全村
出去打工的,帶了個好頭
住我對門的李二嬸媒婆
喚著喚著,就喚成了肥婆
喚聲黏著她,也長肉
她走家竄戶,家家歡迎
享受了村裏赤腳醫生的待遇
她誇合坎院子的水田
她誇潘家灣大塊厚土
她誇李家灣結的豌胡豆不要油鹽
漸漸地,鄉親們都議論她是
打魚的雀兒,死到田坎上
一身都綠(爛)完了
嘴殼子還梆硬
隔壁秦二嫂空的時候,她就會去
十裏開外的鎮上打酒
握著酒壺,手心的熱
似屋子裏那盆燃旺的炭火
男人已去外半年多了
滿滿的酒壺,滿滿的思念
月亮的日子,也學著男人
來幾口。一喝酒壺便逐漸放空
她又急著去十裏開外的鎮上打酒
指不定那天,男人就回家了
酒裝滿了酒壺,也裝了滿她的心
不管是哪兒空了,她都要及時補上
村裏所謂蓮生藕,藕爬節,步步高升
但是,二狗與蓮花的愛情
藕斷絲連
蓮花家的田,與二狗家的田
一上一下挨著。就像
月下的二狗與蓮花
背靠背,挨得那麼緊
蓮花爸,不同意這婚事
說二狗與蓮花的自由戀愛
如他家田裏的水,夢想
往我的田裏倒流。逆天了
蓮藕,藕蓮
我仍為二狗與蓮花
捏了一把汗
村裏身板矮墩的文裁縫
從臘月,要忙到年尾
去張家,王家,陳家,秦家做衣
穿新衣迎新年,每家孩子
盼過年。此時文裁縫最受歡迎
哢嘰布印花布算最好的布料
供銷社工作的張叔,他家
穿的都是燈芯絨
有時候,會看見文裁縫
收一些如垃圾一樣扔掉的廢角料
給自家孩子一片一片手縫做成衣服
那時他家的孩子,說窮也富裕
可以穿千家萬戶的衣服
過的是五顏六色的生活
很喜歡他說的
量體裁衣,量衣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