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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父親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從裏到外全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臨出門時,他拿起苗秀文的那把槍看了一陣,又平放在了桌子上。他是挎著自己的那把槍出門的。他剛跨出門,被我母親叫住了。父親回過頭看我母親,我母親一臉的沉靜,她走到門口,把手中的一塊潔白的絲質手帕遞給父親,什麼也沒說,就反手把門關上了。我父親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來,在門上加了一把鎖,他叫來警衛員: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準放我母親出門。

我母親那天一滴眼淚也沒有。她知道她出不去,警衛員守在門口。她也沒有想過要出去,她害怕聽到那聲槍響。她也知道,苗秀文也不願她去,她記得苗秀文送他妻子兒女走時說過的那句話:

“隻要有男人在,女人就不應該看到殘忍。”

她記得苗秀文的妻子也是不想去日本的,可苗秀文要她走,要她帶好兒女,她不得不走。我母親也知道,當時苗秀文也是可以走的,可他沒有走,不隻是因為有她,更重要的是他對父親的那個承諾。她和苗秀文朝夕相處四年多,四年多時間裏,苗秀文對她一直是相敬如賓,那些點點滴滴的小事,讓她永難忘懷。自打知道苗秀文必死無疑後,她就開始認真地為苗秀文畫像,那張畫像後來一直掛在我家的神龕上。畫像上的苗秀文清秀俊朗,眼中沒有半點

雜質。

待父親出門後,我母親小心地掛上了苗秀文的畫像。經過一番布置後,她那間不大的房間變成了一座素雅的靈堂。我母親靜靜地跪在苗秀文的畫像前,眼睛盯著苗秀文的眼睛,她嘴裏在喃喃自語,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她在心裏為苗秀文招魂,可她卻不知道如何行動;她聽見門窗在“乒乒”作響,可她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就那麼跪著,跪著,直到父親回來。

父親是用腳把門踢開的。踢開門進來的父親什麼也沒看,什麼也沒說,就一頭栽倒在床上,接著就“呼嚕呼嚕”地打起了長鼾。父親這一覺睡得很沉,那鼾聲震得梁上的老鼠也不敢有所行動。

父親就這麼睡著。

我母親就這麼跪著。

苗秀文就這麼看著。

直到父親一聲狂呼:“怎麼就會崩掉一顆牙齒!怎麼就會崩掉一顆牙齒!”那呼喊聲淒厲,尖嘯,將一間屋子塞得滿滿的。其時已是子夜時分。

父親是在呼喊聲中坐起來的。父親大汗淋漓地坐在床上,他沒有看見我母親,卻一眼就看到了苗秀文。他與苗秀文四目相對,我母親後來說,父親的眼中沒有半滴淚水,有的隻是聲音。

父親下床後,認真地係好了鞋帶,認真地整理了軍容,還認真地擦了把臉。父親是分平靜地走到桌前的。走到桌前的父親又看了一眼苗秀文,再看了一眼還跪在那裏的母親。父親什麼也沒說。他平靜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提起了上午出門時就放在桌上的苗秀文的那把槍,輕輕地走到門口,輕輕地拉開門,輕輕地走了出去。隨著他的出門,滿屋子的“怎麼就會崩掉了一顆牙齒!怎麼就會崩掉了一顆牙齒!”也湧出了房門,回蕩在靜寂的城陵磯鎮上空,回蕩在空闊的洞庭湖上空。

第二天,專區派車來接父親。警衛員發現,我母親已昏迷在了苗秀文的畫像前。她昏迷了,可還是那麼直直地跪著。警衛員推開父親辦公室的門,發現父親仰躺在辦公桌前的靠椅上。他左手握著他的那把槍,右手握著苗秀文的那把槍。警衛員過去看時,發現父親已死了多時了。子彈是從後腦勺打進去,從嘴裏穿出來的。他滿嘴的牙齒完好,那顆殘缺的牙齒,是早年槍的準星崩

掉的。

尾聲

我母親在裝殮父親時,從他的上衣口袋發現了一顆門牙。她請來鎮上最好的牙醫,卻怎麼也裝不到父親的嘴裏去。

牙醫說:“這不是首長的牙齒。”

我母親仰天長歎一聲,說:“我們這個年代的男人死了!”

首發《芙蓉》2009年第五期、《中篇小說選刊》2009年年末增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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