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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森

關於門的故事

厄塔森律師是一個長得又高又瘦、相貌粗豪的人。他總是繃著臉,麵無表情,不喜歡說話,也不愛和人打交道。這讓人覺得他有些無聊——可是話又說回來,他這個人還挺受歡迎的。在幾個好朋友聚會的時候,如果酒喝得對了味兒,他的眼中就會有一種寬厚的柔情流露出來。從他的話語中你無法分辨他這個人的性格,不過吃完飯後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倒正好表現了他的性格,當然你從他的行動上更能了解他的品格。他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一個人的時候他隻喝杜鬆子酒杜鬆子酒:一種中檔價格的酒。,這樣做是為了緩解一下心中那渴望瓊漿玉液的酒癮。他熱愛戲劇,但二十年來他卻連劇院的門都沒進過。可是,對於別人他卻非常寬容仁厚,雖然他時常對有些人喜歡胡鬧的生活態度表現出興趣,甚至好像還有嫉妒的成分。但是不管那些人怎樣胡鬧,他都寧願盡力幫助他們,而不想對他們的行為批評指責。他總是很幽默地說:“我從不反對該隱的旁門左道該隱的旁門左道:《聖經》上說,亞當和夏娃的長子該隱是個“不信神的惡棍”,總跟他“虔誠和善”的兄弟亞伯爭吵,最後竟然把亞伯殺害。,我撒開手放我的兄弟到撒旦那兒去。”這種性格的他,隻好做那些窮途末路之人的最後一個正派的朋友,在最後時刻爭取還能發揮一絲比較好的影響。到他家來的這些人,不管哪一個,他的態度都是一視同仁的,不摻雜任何勢利的成分。

毫無疑問,厄塔森先生這種天生樂善好施的品性,是因為他是個不愛自我表現的人。可以更進一步地說,他是在一種樂於為善的信仰上構建他的友誼的。他為人處世謙虛恭謹,安心地停留在命運給他設置好的社交圈子裏。而作為一個律師,他的交友之道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他的親戚和相識多年的熟人占了他朋友數量的一大半。他那常青藤一般的感情,隨著年代的久遠而越發繁茂,但他對他的朋友卻沒有什麼更多的要求。所以說,無可置疑,他和他那個有名的遠親——浪蕩公子理查德·恩菲爾德——之間的友誼也是按照這種形式構成的。有很多人對這一點感到納悶:這樣的兩個人之間能有什麼共同愛好呢?他們到底喜歡對方哪些方麵呢?那些看見過他倆每個禮拜天一起散步的人說,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一句話,非常地沉悶。隻要碰上一個認識的人,兩人都會大舒一口氣。雖然如此,這兩個人卻仍然很珍惜他們每星期天在一起的散步,把它當做一個星期裏最重要的活動。隻要散步時可以不被煩擾,他們不但可以拋開其他一切娛樂,就連個人必要的重要事務也可以先放到一邊。

有一天,在他們散步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天,他們正走到位於倫敦鬧市區的一條小街道上。街道很狹窄,不過還比較寧靜。這裏除了星期日,平時的生意可以算是熱鬧興旺。這條街上的居民看上去差不多都比較富裕,而且還眼巴巴地盼著能再富一些才好。所以他們用盈餘的錢來裝飾門麵,這使得大街兩邊的櫥窗更加琳琅滿目,就像坐著兩排滿臉笑容的女店員。在星期天,那些絢爛多彩的櫥窗都已罩上簾幕,路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即使是這樣,同旁邊那些臟亂破爛的街道比起來,這條街依然像森林裏的一把熊熊火焰一樣閃著光輝。新漆過的百葉窗,擦得閃亮的黃銅把手,幹幹淨淨,井井有條,色彩鮮豔,把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給人以平靜舒暢的感覺。

向左轉,經過兩家店鋪,可以看見牆上開著一扇通往一個院子的門。院子裏有一幢看上去很醜陋的兩層樓房,它一麵牆臨著街邊,沒有窗戶,在第一層有一個門,從門楣往上是早就掉了色的牆麵,就跟沒長眼睛的光額頭似的。每一個角落都顯示出這個地方已有些日子沒打掃了,臟亂不堪。門上連門鈴和門環都沒有,門也因漆皮起泡而顯得凹凸不平。門邊上慵懶地躺著個流浪漢,拿一根火柴在門板上劃出火花;而孩子們則在門前的台階上擺起了地攤;小學生在牆角凸出的地方試小刀。大概過了一個時代那麼久,從沒見過有人出來趕走這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人們,也不見有人把破壞的地方重新裝修……

此時,厄塔森律師和恩菲爾德先生正走到這道門的正對麵。恩菲爾德舉起手杖指著那道門說:

“您以前留意過這扇門嗎?”他問。厄塔森律師做了肯定的回答,恩菲爾德接著說:“這扇門讓我回憶起一個很有些古怪的故事。”

“噢?”厄塔森說,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奇怪,“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嗯,是這樣的。”恩菲爾德開始講他的故事,“有一個冬天,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大概淩晨三點鐘,我剛剛從世界的某個角落歸來。除了街燈,一路上看不到任何東西,街道一條接著一條。人們都早已進入了夢鄉,街道就像一座空蕩蕩的教堂。我一個人走啊走啊,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種渴望:要是能有一個警察出現就好了。正想著,突然有兩個人影出現在我眼前:其中一個是個矮個子男人,正向東疾走;另外一個是個小女孩,看上去八九歲到十歲那麼大,正拚命地從一條街上橫著飛跑過去。你可以猜得到,這兩個人一定會在街道拐角撞上的。然後嚇人的事情發生了:那男人神情自若地踩著那小姑娘的身體邁過步去,而對躺在地上的孩子的慘叫聲置之不理!聽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當時那番情景真是嚇死人了,這種事真不是人幹的。他就像印度教的神車印度教的神車:印度教大神毗瑟拿的神像,供奉於一個建造於十二世紀的宏偉神廟中。每年宗教聖典時,這神像被放置在一輛麵積約三十五英尺,高四十五英尺,有十六個輪子的大車上到另一個神廟去接受朝拜。據說印度教信仰者在節日最後一天神車返回時常常會撲到神車直徑七英尺的巨輪下,把生命結束於那裏,用這種真誠來換取永樂。碾過人的身體一樣。我大叫了一聲,猛地撲過去,攥住那位紳士的脖領,把他拽回事情發生的地方。這時那個慘叫的孩子已經被好大一群人圍住了。可是這個人卻異常鎮靜,沒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隻是瞪了我一眼,目光是那麼的狠毒,瞪得我出了一身冷汗。那些聽到慘叫聲趕來的人是女孩的家人。過了一段時間,大夫也趕到了現場。原來那小姑娘就是被家裏派去請大夫的。大夫說,這孩子的狀況還不算太嚴重,隻是受到了過度的驚嚇。也許你覺得故事就該結束了吧?可是事情就奇怪在這裏。我從第一眼就對這位紳士感到厭惡,那小孩的家人自然不用提了。可是那個大夫竟然也有同樣的感覺,這讓我感到很困惑。那個大夫就和其他普普通通的醫生一樣,從外表看不出有多大歲數,長相也平平常常。操著一口愛丁堡愛丁堡:蘇格蘭城市名。口音,就跟一管蘇格蘭風笛給人的感覺一樣,冷冷的。喂,先生,可是那個大夫也和我們一樣,隻要瞧上那個人一眼就會有作嘔的感覺,臉變得慘白,就好像要幹脆一刀幹掉那個人似的。我知道他心裏是怎麼想的,當然他也了解我的想法。那麼既然把他幹掉是不可能的,我們就來用中庸之策。我們對那個人說,我們可以把這件事情大肆宣揚,讓他在整個倫敦臭名昭著。如果他是在社會的交際圈裏走動的,那他原有的那點兒信用馬上會消失得一幹二淨。我們就用這種方法對他進行威逼和恐嚇;一麵盡量把女人們擋在最外圈,因為她們一個個都變得跟瘋叫狂喊著的女妖似的。我以前從沒見過一張張充滿憤恨的臉孔這麼緊緊地擠成一圈。而這個被瘋狂的人們包圍在中間的家夥卻泰然自若,陰沉著一張臉,好像在戲弄我們這群人——我以為他也被嚇得夠嗆——可他卻自如地麵對著這一切。先生,這人簡直是個魔鬼,他什麼都無所謂。他說:‘如果你們要以此來勒索我,我當然沒轍。哪一個正人君子也不想被壞了名聲。你們直截了當地說個價好了!’哼,我們就強迫他賠給那個小姑娘家一百英鎊。他當然不樂意,可是看到圍著他的這群人一個個怒氣衝天,隻等著跟他算賬,他也隻能答應下來了。接下來就是用什麼方式付錢。你猜我們跟著他到了哪兒?就是這個門口!——他掏出鑰匙,打開這扇門走了進去,出來的時候手上有十鎊金幣,其餘是一張開給庫茨銀行的支票,上麵寫著‘見單即付持支票人’,下麵簽著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我現在不能說,盡管這是這個故事的一個主要內容,不過這名字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並且經常可以在報紙上看到的。這筆錢的確不算是個小數目,但是如果這個簽名是真的話,那麼它會比這筆錢更加值錢。我唐突地對那個紳士表示出我對這張支票的懷疑:哪有一個人能在淩晨四點鐘闖進別人的家裏,然後拿出一張將近一百鎊的支票!可是他冷淡地笑了一下,說:‘請放心,我會和你們在一起,等到銀行開門,我自己拿這張支票去提取現款給你們。’於是我們朝銀行的方向走去。大夫、小姑娘的爸爸、一幫朋友,還有我,大家先到我家裏坐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吃了早飯,就一起去了銀行。我親手把那張支票遞進去,並且說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確定這簽名是假的,可是結果出乎意料,支票居然是真的!”

“嘖——嘖!”厄塔森也覺得吃驚。

“看看,我那會兒的感覺就跟你一樣。”恩菲爾德說,“對,這個故事可真不怎麼樣。一個是讓人憎惡討厭的混蛋,一個活該下地獄的壞家夥,而另一個簽支票的人卻腰纏萬貫,遠近聞名。還有更糟的,他竟是你們這些可以說是有所成就的人中的一員。要我說,這是樁敲詐案。一個老實人必須為他年少時闖的禍付出代價,所以這個門裏的房子可以稱為敲詐堂。不過雖然可以這樣解釋,有的地方還是讓人不太明白。”他說完他的這一大堆話,又陷入了思索之中。

突然,厄塔森提出一個問題,把他從沉思中叫回到現實裏來,“你知道嗎,簽支票的人是不是就住在這座樓裏?”

“按理說應該是住在裏麵,不對嗎?”恩菲爾德說,“可我卻很偶然地注意到了他的家,他住在另外一個廣場。”

“你從來沒問過是什麼人住在那座樓裏?”厄塔森問。

“沒有,先生,我做事還知道個分寸。我倒很想弄個一清二楚,可這就跟參加末日審判似的。你要是這麼一問,就好像在山頂上推下一塊石頭,然後平靜地坐在山頂眼睜睜看著那塊石頭滾下去,碰撞著別的石頭一起下落,用不了多少時間,一個無辜的人(你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就會在他自己的後院裏被石塊砸中腦袋,那時候這家就得換主人了!不,先生,我有我自己的規矩:越是感到離奇,就越要少問。”

“這條規矩不錯。”律師說。

“但我對這裏進行過觀察,”恩菲爾德說,“它跟別的樓房不太一樣,隻有這麼一個門,也不見有人進出,要隔上好些日子,才能看到我那故事中的男主角進出一次。一層沒有窗戶,二層樓上對著那塊小空地的方向有三個小窗子,擦得很幹淨,可總是緊閉著。還有個煙囪,多半時間都冒著煙,由此可以判斷房子裏肯定住著人。不過這也很難說,那個院子裏房子擠著房子,誰也不知道哪幢跟哪幢是連著的。”

倆人又沉默著走了一陣子。厄塔森突然說:“恩菲爾德,你的那條規矩真是不錯。”

“的確,我覺得也是。”恩菲爾德答道。

“雖然是這樣,”律師接著說,“我還是很想知道一件事,就是那個踩著小姑娘的身子邁步的人到底叫什麼名字。”

“那好吧。”恩菲爾德先生說,“我想這不成問題。那個人名叫海德。”

“噢!”厄塔森說,“他長得什麼樣?”

“這很難說!他有的地方長得挺怪,就是一種使人難受,使人憎惡進一步說是惶恐的東西。我從沒有如此強烈地厭惡過一個人,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他大概有的地方長得畸形吧,讓人有一種很嚴重的畸形的感覺。可是我說不出究竟是哪個地方不對勁。他的長相十分特別,但我形容不出具體是什麼地方和常人不同。不,先生,這我可幫不了你,我真的無法形容。不是因為沒記清楚,我可以說就是現在他的那張臉還清晰地浮現在我眼前。”

厄塔森先生又沉默了,接著走了一段路,看起來是又陷入了沉思,最後他問:“你能肯定他是拿一把鑰匙開的門?”

“您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恩菲爾德奇怪得無言以對。

“是的,我知道。”厄塔森先生說,“我知道我這個問題是很奇怪。其實我並不是要問你另一個人的名字,因為我心裏已經知道了。你看,理查德,你講的故事正是整個事件的節骨眼。如果你在哪個細節上說得不太準確,最好趕快糾正過來。”

“你幹嗎不更早一點提醒我。”恩菲爾德有點生氣地回答,“我精確得像個陳腐透頂的學者。那個家夥有把鑰匙,而且,現在他還帶在身上,上個星期我還看見他用它開過門。”

厄塔森先生重重地歎口氣,沒說話。於是年輕的恩菲爾德又接著說:“這是對我的一個新教訓:我說得太多了。真讓人羞愧。咱們說定,以後誰也別再提這檔子事了。”

“我非常同意。”律師說,“理查德,咱們握握手,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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