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秦小茹臨走的時候,摸著我的腦袋告訴我,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作假既是入局,造假局內沒有常勝的將軍,自然也就沒有天衣無縫的布局。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哪怕你手藝天衣無縫,足可以假亂真,惟妙惟肖也不能改變,而做局,就是入局。身在其中,技藝隻是其一,而歸根結底是玩人,但可惜的是人無完人。
大雁的獵戶也有被大雁捉眼的一天。
她讓我謹記二十八字真言,抄寫百遍,說的是:‘鬼手神眼玲瓏心,九真一假人玩人,縱使技藝驚天人,出局入局必失身。’
隻可惜,彼時的我初生牛犢不怕虎,年少氣盛,自然不會放在心中。
直到後來,我一腳踩進了這泥坑中,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蹉跎半生,方才清楚這其中的道理。
再超凡絕倫的技藝也有露出破綻的時候,而古玩行中,最易拿捏的是人心,而最難拿捏的同樣也是人心。
我叫白小飛,家中世代幹的都是倒騰古玩的買賣。
七十年代初期,鬧災荒,家家戶戶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在這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的年月,偏我們老白家頓頓吃肉,隻有六歲的我看見油膩膩的肥肉片子都直犯惡心。
後來就連秦小茹都說,我是正兒八經享過福的。
殊不知,我們老白家自我祖宗那一輩開始幹的就是摸金倒鬥的買賣,自然富得流油。
聽說早年間,我家先祖是曹操帳下發丘中郎將的內帳親衛,偷學了一些本事,哪怕隻有丁點皮毛,傳承下來也足夠後人吃大半生。
隻是那年月,投機倒把都要被貼大字報,當街穿點時髦的衣服就得糟個流氓罪,吃槍子兒的也不在少數。
為了避免招災惹禍。
我太爺選擇金盆洗手,發下願說我白家人自此不在摸金,轉而倒騰起了古玩買賣,自然風生水起。但可惜的是,這世上奇珍異寶數不勝數,流傳到世麵上的卻少之又少。
我爹娘豬油蒙了心,憑借技藝精湛,開始製假造假。
最初盆滿缽滿,著實過上了人人羨慕的神仙日子,但好久不長,一次做局,我爹娘自恃滿滿未曾想碰到了真佛。
我爹被打斷了四肢,切了十根枝頭,吊在城牆根上三天三夜,放下來還沒進屋就咽了氣。而我娘呢,被人當眾侮辱,選擇咬舌自盡,死狀慘不忍睹。
那一天,整個天都塌了。
之前曾經被我爹娘連手做局坑了的苦主們一窩蜂的闖進了我家,見東西就砸,看見人就打,那時還隻有九歲的我若不是家中老黃護著,恐怕就要被那些紅了眼的債主們籌集扒皮,給生生撕了。
老黃是我家聘請的管家,和爹娘相比,我和他最親。
因為打我出生的時候他就陪在我身旁,我每年生日都是他陪在我身邊,甚至比我爹娘對我還好。
他帶著我逃出生天,而後在一座小縣城中隱姓埋名,靠著打零工養活我。
老黃對我極好,甚至比我爹娘對我還好,但唯獨一條,他從不讓我做,那就是不讓我學我們家傳的手藝。
“藏技就是懷雷,你學了就有要用的一天,你爹娘死得慘,黃叔實在不忍你走上他們的舊路。”
我當時還小,但知道黃叔說的沒錯。
可有句話我沒敢說出來,因為就連我爹媽都不知道,我少年早慧,早已將我們白家家傳的本事學了個通透。
我和黃叔相依為命,情同父子,我壓抑著本性。可是我壓根就沒想到離別的日子會來的那麼快。那是我十二歲的一天午後,我和往常一樣放學回來,今兒個是我生日,黃叔答應了我要給我買我最喜歡的蛋糕。
隻是我剛進家門,就發現家裏不對勁。
東西被砸的到處都是,好似經曆過一場凶險的搏鬥,而家裏的客廳中出現了兩個不速之客,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濃密的熊貓布滿了前胸,下巴上有一道赤紅的刀疤。而女的則是嬌豔萬分,有骨子不同尋常的風塵味。
男人踩著我黃叔的胸膛,見我進屋,忽然大笑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白家的小雜種,當初你跑得快又能怎麼樣。你爹娘當初入了局,就該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
“你個小雜種,當初這條老狗帶你撿回了一條命,這下子老子看你往哪跑。”
我目眥欲裂,頭一次知道,我爹娘當初入局慘死其中還有額外的緣由,不過此刻,我瞪著眼喘著粗氣盯著男子,嘶吼道。
“你鬆開黃叔,不然我跟你拚了。”
我心中沒來由的憤怒,這憤怒的情緒和當初九歲時候家破人亡的時候截然不同,那時候我還小,隻知道爹娘慘死,我成了無家可歸的孤兒,並沒什麼實質感。
畢竟,爹娘的死狀我是從黃叔的嘴裏知道的。
而現在,黃叔被眼前的男子踩在腳下,雙眼暴突,口中嘔血,我下意識的就慌亂了起來,這些年我早已把他當成了親人。
“拚,小崽子,你拿什麼跟我拚?”
“我叫鬼疤,她叫紅塵女,你有本事跟我們拚個命看看?”叫做鬼疤的男子獰笑一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著我抓過來,我隻有十二歲,如何會是一個成年人的對手,他抓住了我的衣領子。
“跑,小飛,快跑啊。”
本來被鬼疤踩在腳下的黃叔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他猛的從壯漢腳下掙脫出來,一頭就撞在了對方的腰眼子上,後者吃痛撒手,我啪嘰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可我不能逃啊,雖然我怕的厲害,但我知道,這夥人當初能殺了我爹娘,現在我逃了,黃叔的下場不用想我也知道。
我把他當成了親人,我們情同父子,我怎麼能一個人逃。
“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小飛,逃吧,別回頭,叔我活不成了。”
“你走,快走,去我們常去的地方,有人會來找你,跟著她走,一定要跟她走,她會護著你的周全,讓你平安長大。”
“你......想讓我死不瞑目?”
黃叔咆哮著,死死的抱住鬼疤棕熊一樣的身體,後者怒容滿麵,下巴上的刀疤愈發鮮紅,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的砸在黃叔的脊背上,每砸一下都會讓他吐出鮮血。
我恨不能立刻就衝上去。
我年齡太小,沒本事救黃叔,但起碼有膽氣和他一起死去見九泉之下的爹娘。可黃叔雙眼怒爭,死死的望著我,我眼瞧著他一口一口嘔出鮮血,還是頭也不回的扭身離開。
隻是我轉身的片刻,眼睛已經死死的將眼前的兩人記住。
他說他叫鬼疤,
他說她叫紅塵女。
他們是算計了我爹娘的罪魁禍首,他們是當著我的麵害死了黃叔的真凶。
他們的模樣,被我死死的記在了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