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郭瞿這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麼詭異的事情——明明前一秒鐘還在萬裏晴空之下漫步，下一秒就被氤氳的迷霧裹得嚴嚴實實。他的腳下看不見地麵，四周都隻有霧氣繚繞，讓他不安地揣測著自己何時會離開現在站的地方來個自由落體。

他用足尖試探性地觸碰著身前的霧氣，霧氣竟然隨著他的動作在他腳下散開，露出雪白光潔的地麵，他一頷首就能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隨著霧氣搖曳。

現在，郭瞿已經十分確定自己不在原來繁華的街頭了，還在不在地球上都說不準。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僅僅是一個高中英語老師，也沒有什麼可圖的，被外星人綁架的幾率應該不大。

不管怎麼說，總不能光站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等死。郭瞿一蹙眉，快步向前走去。他沒有回頭看，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足跡全部留在了如美玉無瑕的地麵上，還發出幽幽的紅光。在他走過的地方，除了他的腳印正上方，原本隨著他的到來而消散的霧氣都在慢慢聚攏，無謂地粉飾太平。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如果他帶著手機的話應該能以此一舉奪下今天的好友健康步數排行榜第一，但當他下意識地抬手瞟到手表時，他的瞳孔刹那放大——這可是他看恐怖片時都沒有的反應——他的手表緘默得如同死屍，一動不動。他確信，這塊剛買的表不可能這麼快就壞掉或是沒電，那麼就隻有兩種可能：時間暫停了或是這裏存在著特殊的能量場使得手表停止了運轉。

這兩者都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郭瞿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回頭，他的腳印發出的紅光已經連成了一片，紅得像地獄彼岸的曼珠沙華。眼前的景象讓他僵直了身子，沉默得如同他的手表。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似乎就在他晃神之間，他的足跡開始朝一個方向移動，仿佛很多人一齊安靜地從四麵八方湧來。最終，所有的足跡都站定在他身前不遠處，疊加的紅光變得灼目難耐，郭瞿抬手擋住了雙眼。在他重新麵對這個未知的世界時，他看見了一座城池。

沒錯，是一座城池，電視劇裏古城池的模樣，少了故意做舊的年代感。高高的城牆通體透明，流光溢彩，顏色和剛剛的紅色很相似。而城池四周的煙霧開始消失，露出上麵的牌匾，以小篆上書三個大字：光陰城。

郭瞿徑直走到城門下，試探性地一推，城門竟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來到這裏後聽到的第一聲聲響如同在黑暗中拉開了序幕，一切都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郭瞿站在城門口，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沒有可以定義為路的東西，隻有一幢幢緊挨著的建築，從中式古典宮殿到哥特式城堡，風格迥異。那些建築唯一的共同點是，都無法從外麵窺見裏麵的情況。

讓他很失望的是，他仍舊沒有看見人，和他一樣的人。

他正糾結於該怎麼越過那些毫無縫隙的建築繼續行進時，所有的建築突然開始緩緩升空，最終隱匿於空中彌漫的霧氣裏。但郭瞿就是知道，它們仍舊在這裏，並沒有消失。

於是現在城內唯一存留的建築——一所學校就兀然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他最初遲疑地向學校的方向邁著步子，爾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直至最後健步如飛地向學校衝去。

郭瞿認出了這所學校——他的高中。

在這裏，這是唯一一樣讓他能感受到和現實有所聯係的東西——即使它的存在如沙漠中的綠洲一般不合理，但對於饑渴的旅人來說，心存幻想就是最好的精神食糧。

沒有嚴厲的保安大叔，郭瞿很輕易地衝進了校園。校園空蕩蕩的，回蕩著郭瞿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郭瞿四下張望，環顧四周，明明觸目都是熟悉的景觀，卻有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鬼使神差地，郭瞿直奔主席台的方向。就在他因為穿過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而全身一顫後，他聽到了人的聲音——除了他以外別人的聲音。

他已經不想去探究為什麼這麼大的聲音在剛進校園時卻聽不到，他隻想找到聲音的主人，至少證明他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但當郭瞿的目光觸及主席台時，他的心中隻在叫囂四個字——買一送一。

他看到了兩個人，一個瘋狂地嘶吼著，張牙舞爪的男人，還有一個麵對著男人一動不動的女孩。

他呆愣在原地，努力想從男人已經走了音的話語中判斷出現在的情況。

“你怎麼……樣呢？他可……我唯一……”

“為什麼啊？……是我！”

“換一個……一次……”

“你——”

在男人一次短暫的暫停之後，他的聲音突然拔高。郭瞿一驚，定睛一看，男人似乎是要朝那個女孩撲過去。他想都沒想，衝了上去。

郭瞿和女孩並肩坐在操場的台階上，煙消雲散，頭頂如同倒映著他進城之前踏過的地麵，一片雪白。女孩銀色的發絲被微風鼓起，拂過他的臉頰，輕微的搔癢讓他從恍惚中驚醒。

“這裏沒有風。”郭瞿皺著眉頭指出。

“是啊，本來沒有。”女孩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看你一直走神，於是就可以有了。”

郭瞿聽到這裏又是一陣頭疼，自己之前為什麼會覺得她沒有自保能力而衝上去救她呢？

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郭瞿覺得就像在做夢。就在他衝上去抱住女孩順勢滾開的時候，他從主席台滾了下去。本著人道主義精神，他不顧女孩的掙紮緊緊抱住了她，防止她受傷，自己的頭卻狠狠地磕到了地上，頭暈眼花。

然後，他親眼看著女孩毫不留情地踢開自己不小心壓在她身上的身體，飄在了半空中，銀色的長發在身後披散開來，和她一樣維持著反重力場的姿勢。

女孩似乎和男人說了句什麼，反正等他意識清楚地起身時，男人已經不見了，隻有飄在半空睥睨他的女孩。

“你好。”女孩的聲音似乎從四麵八方傳來，“歡迎來到光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