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帝國主義為了獨占中國,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全麵侵華戰爭。盧溝橋的槍聲震驚全國。日軍一舉占領北平,隨即侵入華北,並於當年八月占領了懷來縣城。
九月的一天,天剛蒙蒙亮,董存瑞正在被窩裏熟睡著,突然被一陣激烈的槍聲驚醒,接著就聽到村邊有人喊馬嘶的聲音。董全忠急忙披起衣服出院張望,遠遠看見有一隊日本鬼子騎著三輪摩托車和馬向趙川方向奔去,領頭的鬼子摩托車上還挑著一麵太陽旗。董全忠知道是常聽人們說過的日本鬼子隊伍,嚇得急忙關好了門,回家告訴孩子們都要在家裏好好待著,誰也不準出門。
直到天大亮時,大家才敢出家門,一看街上早已站了許多鄉親們,大人們的表情都很恐懼,隻見大家都紛紛議論早晨鬼子經過村口的事。有人說鬼子經過村口時搶了幾家老百姓的東西,還用槍打死了一個人,人們頓時陷入了恐慌。
自從鬼子騷擾後,村裏有錢的財主們就紛紛把糧食埋了起來,人都躲到山裏或城裏去了;隻有這些沒錢沒糧的窮人誰也沒有躲,因為大家連鍋都揭不開,隻有一條窮苦的命,也用不著躲。
果然,幾天後的一個上午,一支約有30個日本鬼子的小隊直接開進了村子,領頭的鬼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滿臉橫肉,腰間挎著一把指揮刀,氣勢洶洶。不一會兒,鬼子就把村裏的人都趕出了家門,不論大人孩子都集中到南山堡的場子裏。領頭的鬼子站在戲台上,手裏舉著指揮刀唧哩哇啦地喊著,村裏人誰都聽不懂他喊了些什麼。後來有個翻譯官站出來又嘰裏呱啦地說了一通,好像是說:“中國人日本人都是黃種人,都是一家人,大日本帝國要在這裏建立大東亞共榮圈,你們把糧食統統拿出來都送給大日本皇軍!”
翻譯官講完後,村裏的鄉親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說話。鬼子見村民們一個個都是窮光蛋,便不由分說挨家逐戶到處搜搶,頓時,村子裏雞飛狗跳、人喊馬嘶,鬼子的嚎叫聲與孩子們的哭喊聲亂成了一片,嚇得村民四處躲藏。
鬼子搶到劉全根家的時候,見有一頭毛驢,順手便牽,劉全根拉住毛驢死活不鬆手,鬼子凶殘地照他開了槍,“呯”的一聲槍響,劉全根就這樣死在鬼子的槍口下。
村裏人聽說劉全根被鬼子打死了,誰還敢攔擋?一個個都躲進家裏不敢露麵,任鬼子肆意搶奪。幾個時辰後,鬼子就在村裏搶了三百多隻羊,十多頭驢,還有四五十頭豬,還糟蹋了村裏的兩個媳婦。
下午,鬼子把搶到的牲口都集中在一個場子裏,逼著村裏的鄉親們給他們把牲口全趕到了縣城。
這一次鬼子進村後,全村人個個恐慌不安,有錢的地主們更怕得要死,白天誰也不敢回家,後來幹脆都躲到有城池的趙川或小白陽避風去了。
春天到了,該種地的時候了,可是富戶人家都躲走後,全村的土地再沒有人料理。這一下更苦了這些窮苦人,因為窮人無處打工,養家糊口更加困難。
那時的春節是窮人的鬼門關,當地流傳著這樣幾句俗話:
臘月初八閻王纏,
窮人最怕二十三,
大年三十鬼門關,
吃過餃子才團圓。
意思是說每年到臘月初八後,天寒地凍,窮人們因沒有棉衣穿,時常有人餓死凍死或患病致死。到陰曆二十三過小年時,地主又開始逼債,佃戶們愁得提心吊膽、四處躲藏。最難過的就是除夕,地主仍然還要到家裏逼債,直到初一吃了餃子後,佃戶們才敢露麵。因為當地有個風俗,佃戶欠地主再多的債務,隻要大年初一吃了餃子,就不再上門逼債了。所以窮人都稱大年三十是“鬼門關”。
其實,說是吃餃子,窮人家哪有白麵包餃子吃?隻不過是用高粱麵包野菜就是餃子了。
一年冬天,臨過春節時,富人家的孩子都歡歡喜喜地迎接過年,可董存瑞姐弟幾個連雙鞋都沒有,全家連肚子都填不飽,哪還有興趣過年?父親於小年二十三從外地打工回家後,因為欠董八皮家債務,躲在一親戚家不敢回家露麵。除夕那天,董八皮突然闖進董存瑞家,惡狠狠地對幾個孩子說:
“你們的爹回來躲到哪裏去了?欠我的債不還了?!”
幾個孩子嚇得蜷縮在炕上不敢做聲。董八皮看了看屋裏,連一文值錢的東西也沒有,氣得暴跳如雷,一邊罵一邊摔吃飯的盤碗,最後氣勢洶洶地說:“你家還不了我的債,就別想過這個年!”說著,隨手把他們僅有的一口破鍋拔起來,“咣啷”一聲摔在地上扭頭走了。
碗摔了,鍋破了,孩子們嚇得號啕大哭,哭聲震破了除夕的夜空,驚動了左鄰右舍,鄰居們都看著董存瑞他們直搖頭歎氣。
直到後半夜,父親才偷偷回到家裏,看了看地上被甩破的鍋和碗盤,又看著幾個餓得骨瘦如柴的孩子,不禁失聲痛哭起來。父親把董存瑞攬在懷裏,老淚縱橫,半天也沒說一句話,許久,他長歎道:
“兒啊,我們的命苦呀!”
是啊,父親終年受苦受累打工,到頭來過年時全家連一頓飯都吃不上,而且有家都不敢回,在他的心裏,這就是命運啊!他哪能不傷心呢?
董八皮看著國民黨官員像兔子似的,一下跑得無影無蹤,自己要依靠國民黨已沒指望,便跟日偽軍穿起了一條褲子,當了漢奸,組織了維持會。
一時間南山堡上空烏雲密布,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董八皮倚仗日本鬼子撐腰,在村裏橫行霸道,欺壓百姓。村裏人對他又氣又恨,可又無可奈何,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有苦難言。
這一天,董存瑞把小夥伴叫在一起,商量的辦法。有的說燒他家的房子,董存瑞搖搖頭:“不行,弄不好把鄰居也燒了。”有的說,我們一起用石頭砸他,董存瑞說:“不行,他身上有槍,明著幹我們肯定吃虧。”
孩子們想了好多辦法都不行,董存瑞也給愁壞了。他一連幾天眉頭緊皺,想著點子。一天傍晚,他又把小夥伴們找在一起,眉開眼笑地說:“現在有辦法了。”
董八皮家門前有一株老楊樹,樹杈裏有個大馬蜂窩。平時,大人們從那裏路過,都提著神,快著步子,生怕讓馬蜂給咬了。
董存瑞從衣兜裏掏出一條母親緔鞋的麻繩,指著樹上的馬蜂窩說:“把繩擰在馬蜂窩上,咱們藏在草堆裏,牽著繩子的這一頭,等董八皮走到樹下,咱們就用勁兒—拉。”“好,太好了,讓馬蜂狠狠地咬他!”小夥伴們都拍手叫好。
“那,誰去拴繩子呢?”
兩個孩子先後站出來,接過繩子往上爬。沒爬到一半就哧溜兒哧溜兒地下來了:“不行,馬蜂要咬人,嚇死我了。”
董存瑞兩手叉腰說:“咬怕啥,還能咬死人啊!”
說完,他把繩子掖在褲帶上,雙手緊抱樹幹,兩腳用力一蹬,幾下子就爬到了馬蜂窩下麵,他用繩子去綁蜂窩時,胳膊被—隻黑頭大馬蜂咬了一口,痛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朝下麵的夥伴看了一眼,趕忙咬住牙挺著,很快把馬蜂窩係了個牢實。
下來時,四五隻馬蜂又追著咬他,他一手抱住樹幹,一隻手揮趕著馬蜂。但還是被馬蜂狠狠地叮了幾口,那個痛啊真是鑽心地痛,他隻能咬著牙,不讓自己的淚水流下來。
“服了,我們服你了!”小夥伴們圍上去,幫他揉著臉上的包。“別說了,快藏起來,董八皮該出來了。”
董存瑞把幾個小夥伴領到大楊樹後麵的草叢裏,他拉著繩頭,透過草叢的縫隙,兩眼死盯著村口。
“看,出來了。”
董八皮搖搖晃晃走到楊樹下,邊吸水煙邊看收莊稼人打他眼前走過。
隻聽“啪”的一聲,一團黑乎乎的大蜂窩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他的禿頂上。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馬蜂一隻隻地竄了出來,瘋了似的往董八皮的腦瓜亂蜇。
董八皮扔掉水煙袋,兩手抱著腦袋不停地叫喚:“誰個兔崽子搞的鬼!哎喲喲……”
董存瑞和小夥伴們那個開心勁兒沒法說,想笑出聲來卻不敢,隻能抿著嘴偷偷地跑開。
這一晚,南山堡的村民都躺在自家的炕上聊起這件快心事。
董存瑞回到家,父親發現兒子頭上多了幾個紅腫的包,不覺心疼起來:“四頭,你幹的?”
董存瑞一言不發。父親—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我叫你闖禍!”
董存瑞一轉身,—溜煙跑到了帽頂山上。
天陰沉沉的,綿延起伏的群山在蒼茫的天底下透出一種時間的滄桑。兩條白亮亮的鐵軌和冒著白煙的火車頭穿山繞道,一路遠去,也把董存瑞的心事帶得很遠很遠……
董存瑞從小受著父母親的嬌慣,畢竟他是家中唯一的兒子,又是最小,可他從未嬌慣過自己。今天父親的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卻痛在他心裏。“我做錯了嗎?”他問自己,可他卻找不到答案。
天色漸漸地暗了,炊煙在村子裏嫋嫋地飄升。倦鳥開始歸林了,雞兒也開始進籠了。冷風在山頂呼呼地吹著,風聲裏,隱約傳來了母親焦急的呼喚聲:
“四頭——四頭——”
聽到母親的呼喚聲,董存瑞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回到家裏,母親數落著兒子:“你爹還不是為你好,怕你吃虧。我們家怎麼鬥得過董八皮呢?”
董存瑞沒吭聲,隻把目光死死地盯在地麵上。
母親歎一口氣,看著兒子,無奈地搖搖頭。她覺得兒子有些陌生了,骨子裏似乎有一種強勁正悄悄成長。
第二天,董八皮的兒子一腳踢開董存瑞家的門。“長安嶺皇軍據點要民夫了,你家出一個,明兒就走。”
母親冷冷地說:“他爹出外了,孩子還小!”
“隻要煙囪冒煙就得有人去,孩子再小也得去!”他惡狠狠地說完,晃著腦袋走了。
母親又急又氣,卻又沒有辦法,急得暗自流淚。董存瑞忙過去對母親說:“娘,去就去,咱不怕,頂多磨它個把月洋工就回來。”
董存瑞走了,母親的心一下子空了。整天為董存瑞的安全擔憂,這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該如何向他爹交代呀?她忍不住一個人抹眼淚,以至於晚上睡不著,一睡著,就做噩夢,不是董存瑞被鬼子打得滿地打滾,鮮血直流,就是董存瑞逃跑被鬼子發現,不斷地追趕,子彈在董存瑞的身後亂飛,眼看董存瑞就要逃脫,突然一顆子彈擊中了董存瑞的後背心,董存瑞大叫一聲倒在了血泊之中……母親也在一聲驚叫中醒來,想著夢中的情景,禁不住號啕大哭。
這一天,天剛黑下來,母親正在做飯,董存瑞突然推門進來。母親一愣,隨後驚喜地撲過去,緊緊抱住兒子,眼裏止不住地流出了喜悅的淚水。
吃過飯,母親問:“不是個把月嗎?怎麼就回來啦?”董存瑞說:“鬼子讓我出來背水,我騙開看押我的鬼子就回來了。”“跑回來就好,就怕董八皮不饒你。”娘有些擔心地說。董存瑞氣憤地說:“他不饒我?我還不饒他哩!”
農曆七月十五那天是鬼節,農村人都要給死去的親人燒紙送錢,供奉祭品。董存瑞用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火藥製了個“土炸彈”,找來幾個小夥伴,悄悄地來到了董八皮祖先的墳地裏,把土炸彈埋到地下,隻把撚子留在上麵,便遠遠地躲在一邊看董八皮的醜態。
到了下午時分,董八皮帶著一家老小來上墳。放完了炮仗,又燒起紙錢,正準備開哭時,燒紙的火屑燒到了土炸彈的撚子上,隻聽“轟”的一聲,騰起一股濃煙,供桌上的碟、碗、盤、筷子全飛起來。這下可好看了,磕頭的趴在地上—動不動了,假意號啕的變成了驚慌的尖叫,一個個麵如土色、渾身篩糠。董八皮和他的兒子一堆爛泥似的癱在地上,幾個狗腿子忙把他倆拖回家去。
藏在暗地裏的董存瑞和小夥伴們,看到董八皮一家人的醜態,禁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