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鳳林還沒用晚飯,卻覺一陣反胃。
合著沒守三年之喪,還怪她了?
設宴接風是為了她?那立後成婚又是為了誰?
偏偏她還得再次跪下謝恩。
她沒注意打量戚珩洲身邊的女子,隻略掃了一眼,皇後的繁複禮服下,那張臉長得什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短暫的客套之後,宮宴開始。
不管怎樣,先帝駕崩未滿三年,樂舞不可太歡樂。隻一名老樂師坐在琴前,彈一曲《秦風·無衣》
老樂師音色滄桑而有力,像是劃過塞北長空的蒼鷹。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謝鳳林端起麵前方幾上的黃銅酒盞,清酒入喉,也是她熟悉的味道jsg。
她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鎮北營,與將士們圍爐而坐的時光。
隻不過在軍中,大家唱完這首歌,翌日便要奔赴戰場。
再次回營,一同唱歌的將士們就會減少幾名,偶爾是十幾名,幾百名。
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在腦中閃過,謝鳳林壓根記不清他們叫什麼名字,但她清楚的記得,這些是她的兵。
“謝將軍。”
驀地,溫柔的聲音喚回謝鳳林的思緒,她循聲看去,對上皇後的盈盈目光。
“常聽陛下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器宇不凡,非我等深閨中長大的女子能比。”皇後的語氣溫和而親切。
謝鳳林一皺眉,怎麼又來?
“皇後謬讚。”她淡淡回道。
“本宮對塞外風光亦十分好奇,以後若有機會,謝將軍可否與本宮講講?”程芙微微探身,含笑看著謝鳳林。
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喜歡聽北地風光?
謝鳳林放下筷子,看向程芙,緩緩道:“臣這些年要麼在軍中,要麼在戰場,並無多少遊覽的機會,偶有幾次,路過邊塞小鎮,這些城鎮三五不時就要遭韃靼人洗劫,百姓人心惶惶,加之北地土地貧瘠,糧食不足,餓殍甚多,房屋破敗,百業待興,周圍村落更是荒涼,男丁大多入伍,老人婦孺死的死病的病,臣每每經過,心中大痛。”
她這番話讓殿中百官都不禁放下了筷子,要聽北地風光的皇後更是有些呆愣,無措地看向身邊的戚珩洲。
戚珩洲麵沉如水,額角青筋直跳。
“......皇後娘娘,關外的雪很美,可惜一場大雪後,便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凍死。”謝鳳林說。
“謝將軍所言,也令本宮心中大痛。”程芙見戚珩洲不言,便主動開口:“本宮明日便讓宮中節省用度,剩下錢糧,送去關外。”
“皇後仁德。”
百官跪地讚道。
程芙垂眸一笑。
“依老臣之見,關外百姓之艱辛已然過去。”坐在謝鳳林對麵的程宗懷開口:“如今鎮北軍威名赫赫,韃靼人退至大漠,經過幾年休養生息,關外一定也會和中原一樣,富庶起來。”
“程閣老所言極是。”戚珩洲道:“關外百姓亦是朕之子民,朕時常惦念。”
殿中樂聲換成了《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前些年著實辛苦謝將軍了,等明年開春,朕陪謝卿同遊洛陽。”戚珩洲道。
謝鳳林;“臣不敢勞煩陛下。”
戚珩洲溫和一笑,眼神有幾分悵惘:“謝卿難道忘了,幼時你我二人常一同出遊麼?”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安靜,連樂師彈琴的手都停了一瞬。
謝鳳林一笑,“自然記得,那時家姐還未出嫁,還有陛下身邊的伴讀唐鯨,十幾個人一起,甚是有趣。”
“二人同遊”的曖昧瞬間煙消雲散。戚珩洲舉杯掩飾臉上的訕訕之色。
琴聲悠揚而不旖旎,讓人想起一去不回的少年光景。
君臣各自舉杯,酒是溫的,一兩杯尚且清醒,三四杯下肚,不免有些熏熏然。
戚珩洲再次開口,感慨似的說:“當年與朕同遊的人,也就隻有謝將軍還在朕的身邊了,這些年你遠在塞外,朕甚是掛念,時常在想,若是你回到洛陽,定不會讓你再離開朕。”
此話有些直白,但襯著年輕帝王微紅的麵頰,又顯得十分合適。
戚珩洲道:“謝卿,朕封你為貴妃,許你一世榮華,你可願意?”
樂聲停。
殿中暖和,江術本有些昏昏欲睡,陡然的靜謐讓他清醒過來,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向謝鳳林。
她繞過麵前方幾,跪在帝後麵前,朗聲道:“陛下待臣之心,令臣甚是惶恐,然臣早已心有所屬,恕不能從命。”
殿中百官,聞言俱是一怔。江術聽見身旁的王大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好奇地看了眼帝後神色,皇帝麵色鐵青,皇後不見喜怒。
皇上再生氣,也不好直接對著謝將軍發作。
謝將軍也是料定了這點,才敢抗旨。
江術不關心這二人如何鬧別扭,隻擔心自己的安危。
今晚宮宴鬧出這樣的不愉快,皇上總要出氣,負責本次宮宴的光祿寺和尚膳監極有可能成為出氣的對象。
他有些緊張,不禁喉頭發癢。
戚珩洲還未開口,身邊的皇後已經笑起來,“將軍心悅何人?求陛下賜婚便是。”
謝鳳林不料皇後會當著文武百官直接問她,短暫的驚訝後,她抬眼掃向兩旁神色各異的官員。
江術終究沒忍住,咳嗽起來,他竭力壓著聲音,可惜此刻殿中太安靜,他的咳嗽聲顯得十分清晰。
謝鳳林果然被這咳嗽聲吸引,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抬手一指。
“他。”
江術茫然一瞬,不太確定謝鳳林指自己,屏住呼吸看向身旁的王大人。
王大人亦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殿內響起低聲議論。
“那是?”
“好像是光祿寺的。”
江術:“......”
江術隻覺眼前一黑,一口腥甜湧上喉間,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咳出口鮮血。
“江大人......”
“世子......”
“術兒......”
“小郎君......”
倒地的一瞬間,江術聽到無數個聲音,有身邊王大人的,有宮中內侍的,有父親安樂侯的,最後那聲“小郎君”有些格格不入,是謝鳳林在喚他。
殿中一片大亂,謝鳳林幾步到了江術身前,俯身抱起他。
江文錚還沒回過神來,人雖已經到了兒子身邊,臉上還透著幾分茫然。
“謝將軍,這......”
“侯爺,回頭再和您解釋。”謝鳳林吩咐身邊內侍,“快備車,我送世子去東街雲濟堂。”
江文錚:“......?”連雲濟堂都知道,難道謝將軍真與自家兒子有來往?
謝鳳林也不管圍觀眾人,抱著不省人事的江術往殿外走。
戚珩洲霍然起身,想去追謝鳳林,衣袖卻被程芙拉住。
“陛下,救人要緊,有什麼事日後再說罷。”
戚珩洲根本聽不進去,他甩開程芙,大步追出殿外。
謝鳳林已經抱著江術上了回廊。
戚珩洲胸膛微微起伏,謝鳳林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