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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顫音生活的顫音
萬之

在那些日子裏

驚蟄的一聲春雷,把冬眠了一季的萬物徹底給喚醒了,大地仿佛一夜之間就泛起了新綠。那一聲春雷同時也喚醒了歇了一冬的農人。驚蟄一過,清明也便不遠了。“清明下秧,不用問阿爹阿娘”,這是祖上亙古不變的古訓。春分一過起畈做秧田,篩穀選稻種,倉庫孵秧籽就提上了議事日程。待到清明,秧田裏已經是綠意盈盈生機盎然。這是全隊人生存和生活的盼頭。

稻秧壯了就該插秧了。插秧在我插隊那地方叫種地。為何這麼叫我無從查考,但這是一年中的大事。早稻成長期,氣候好,雨水足,產量大大高於晚稻,一年的口糧、公糧、收入大都寄托在春種上了。

在稻秧呼呼往上拔的時日裏,家家戶戶都準備開了。去市上買了新土箕準備挑秧用,找好陳年的早稻草,修剪整齊了備著縛秧用,鋸好一米見長的細竹竿,那是用來丈量行距的。最要緊的是種地繩。那是一個木製的,形似三國名將典韋使用的短戟那樣的農具。細細的塑料繩纏在戟上,一頭削得尖尖的,可以深深的插進泥地,人一拉塑料繩,短戟就如陀螺般飛快地轉動起來,種地繩把耙得平整如鏡的耕田切割出一米見寬的長廊,人框在其中插秧,不會愈規矩一步。

要插秧先得拔秧。天還未亮全隊的社員就圍到了秧田旁,挽褲腿,卷袖子,踏入還滲得人直打顫的秧田。“開秧門,關X門嘍”總有油嘴的漢子冷不丁地就一臉壞笑的嚷嚷起來。這是說,插秧是個累活,麵對泥土背朝天,一天下來腰酸腿痛,晚上就沒那勁了。喊聲剛落,油嘴的漢子就遭到泥、水的痛擊。這是年輕媳婦和娘們發動的攻勢。於是,一陣歡快放肆的喧鬧在秧田上空蕩漾起來。

待蠶吃桑葉般秧田被啃得七零八落了,隊長一聲號令,大夥就起程趕往要插秧的田畈了。留在秧田裏的都是上了年紀的,繼續為前方提供稻秧。田畈裏早已天女散花般撒開了綠油油的秧捆。婦女、姑娘們就用靈巧的雙手一株一株為大地繡上了綠色。日複一日,綠色漸漸地擴大擴大,直至整片田野都綴滿希望的綠色。全隊人賴以生存和生活的希望就這樣被插在了土地上。

常言道: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這一時,除了說別誤了時令,也包括田間管理。早稻種下去了,除了灌溉、施肥,耘地是很重要的一環。耕耘耕耘,隻耕不耘也不會有好收成。秧插下後曆經枯黃、返青、嫩綠,約半個月後施追肥,這就得耘地了。

耘地,說簡單也簡單,就是去雜草,鬆鬆土,就如給水稻按摩讓它舒坦一陣長的更猛。但這活講究責任心、認真勁。有個叫法很形象“摸六株”,每株稻你得摸到讓它伸伸腰,有雜草拔了它,再團成團把它深陷進稻田裏做養料。這麼大一片稻田,摸的不到位,拔的不幹淨一時半會是很難看出的。

耘地這活說苦確實很苦。幹這活得跪著,一點一點的往前爬,往前摸。膝蓋磨痛不說,還得經常惦記著別讓螞蝗光顧你的腿。一次耘完地回家,饑腸漉漉,匆匆洗了腿上的泥,就衝著灶口做起飯來。隻覺得大腿處癢絲絲的感覺,一摸,一條粗如拇指的螞蝗正吃飽喝足了如紅燈籠般悠悠地掛在大腿上。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操起一把柴刀,把它按在石板上一頓猛斬。噴出的鮮血射了我滿身滿臉。現在想著心酸,當時卻隻有憤怒。待到稻子長大了,耘地就更遭罪了。稻葉帶著細細的齒,就象鋒利的鋸。大腿手臂在稻葉長時間的劃拉下,就被鋸出了斑斑的血痕,一碰到水就火辣辣的疼。所以那時候那些細皮嫩肉的女知青都死活不幹那活的。

耘地也有樂趣。大夥一字兒排開,一人六株往前摸。一邊不著邊際地打諢海聊。隊上那家那戶的新鮮事、混球事、婆媳不和、家長裏短、漢子婆娘是婦女、姑娘的主題。隊上的老古、祖上的古訓、《三國》、《水滸》、誰家的媳婦、姑娘漂亮,幹那事受用是男人們的話題。勞作的辛苦和漫長就是如此被打發的。還有一樂。耘地時大家都背著個“克簍”。爬著爬著,泥鰍、黃蟮就給拽上了,田螺青蛙就給抓住了。到了用餐時這就是美美的野味了。

剛下鄉那陣聽那些老農民說,稻子是跪大的,我不明白。在經曆了耘地後,我明白了其中深切的含義,既有辛酸又有喜悅,很樸素又飽含哲理。

一接近小暑,稻子就開始揚花受孕了。那些日子稻田裏是一天一個樣。你盯著稻子看上幾小時,感覺不到會有什麼變化,但是過一夜你去看,它悄悄地就挺胸凸肚了,沒幾天就灌漿長穗,低頭彎腰了,一日比一日金黃。生命就是如此的神奇,不知不覺生生不息。

當滿世界稻花飄香的時候,這一年中最忙最苦最累的“雙搶”也到了。 “雙搶” 也叫 夏收夏種。在7月20日到立秋這半個多月裏,要把近400畝的早稻割上來,還得把400畝的晚稻種下去。最苦最累的時候也是掙工分最多的時候,一個“雙搶”下來掙的工分抵平時的半年,所以誰都不肯放棄。需要的工具如“沙尖”(一種鋸齒狀,形如彎月的鐮刀),種地繩,穀籮,蔑墊,電動脫粒機等一應家什都準備具全了。

人呢?也得作點準備,要補一下,以便有足夠旺盛的力量和結實的身板來對付這20多天的苦戰。最方便的就是紅豆熬白木耳湯,還有酒衝蛋。這說是補,實質是犒勞一下自己的嘴而已,讓平時填滿蔬菜、鹹魚的嘴,在這時散發點甜味和酒味。最奢侈的就數燒個“神仙雞”了。取一隻當年正月孵出養大的母雞,約一斤多重,放血洗淨。雞肚裏塞進香菇、茴香、蔥薑等作料,放適量的油和醬油。用瓦甄倒扣在大鐵鍋裏。這學問全在這燒火上。得用早稻草,一縷幾根的往灶肚裏添火。這樣燒出來的是“文火”。一般得化上個把小時才能熟透。一開鍋,屋裏香氣四溢,雞身通黃透紅,油光閃亮,令人垂涎欲滴。這雞吃也有講究,得一個人一餐吃完了,不能與人分享。

割稻,包含割、脫粒、打草結、出穀籮、挑籮頭、晾曬這一係列的過程,其中沒一樣是輕鬆的活。最累最重的活是“挑籮頭”。兩籮筐剛從水田脫粒的稻子,起碼在200斤以上,田畈離曬穀場有二三裏路。這樣就需要接力般的把穀籮擔往曬場上挑。那時每年20多萬斤的早稻就是這樣一擔一擔被挑上曬場的。這活是所有正勞力輪著幹的,你幹不了,你就永遠別想評上最高的工分。所以,那時為了證明自己,也為了能掙到最高的工分,我也是當仁不讓,輪到了就咬著牙挺著。

炎熱的田野上沒一絲遮攔,別說是樹就是電線杆子也很少,唯一能與烈焰對抗的就是頭上的草帽。但是,也有好的去處,那就是輸水的渠道。雙搶正是大量用水的時候,渠道裏時常奔流著歡快涼爽的水。在稻籮擔還沒傳到我這的空隙時,我就會全身浸在渠道裏,隻露出個頂著草帽的頭,心裏想著“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就這樣和烈日對峙著。現在每當夏季我的褲腿是不敢挽起的,一挽起,腿肚上都是青筋暴綻形似蠕蟲般的血管。好幾次嚇著過同事和朋友。這靜脈屈張的病,就是那時一暴熱一暴冷落下的。

40多年了,現在“雙搶”的概念淡化了很多,收割不少地方都已經機械化了,插秧也改為拋秧了,解放出來的勞動力都湧入了城市。坐在安著空調的辦公室裏,那一段人生的歲月時不時會凸現出來。雖然,很苦,甚至還有點淒慘,但是,我還是有點留戀。畢竟我在那生活了5年多,勞作了5年多,在那踏上了社會,在那開始領略人生的風風雨雨,冷冷暖暖,善善惡惡……在那我留下了人生最輝煌的時段――青春。所以,現在每每看到有些年輕的一代穿著名牌,吃著哈根達斯,哼著流行歌曲,還在那嚷嚷著寂寞啊,痛苦啊,無聊啊,人生太沒勁了啊,我真想大喝一聲:你種地去,耘地去,割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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