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學六歲始
我說自己六歲就開始思考人生,肯定沒什麼人相信,但事實真的如此。
六歲那年,是我最無聊最失落的一年,因為姐姐和鄰居所有的玩伴都上學了。白天,大牆門裏的人們,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下地的下地,這讓從小在姐姐後麵跟慣了的我像隻沒頭蒼蠅。
我常常整一個下午都蹲在家門口看螞蟻搬食物。為了增強可看性,我會特意給它們搞點從天而降的美食,有時是一條小蟲,有時是一隻蒼蠅,有時是幾粒米飯。如果它們呼朋引伴地來,我就源源不斷地補充。也有連螞蟻也不陪我玩的時候,我就拿根樹枝研究院子裏石板縫裏究竟藏著什麼秘密。慢慢發現玩泥巴比看螞蟻更有意思,我耐心地把泥巴從石板縫裏一點一點挑出來,把大院裏弄得東一堆西一堆的泥。媽媽下班回來,看到滿院子泥巴,氣得直罵我。可是我屢教不改,終於有一次媽媽火大了,氣勢洶洶要拿掃帚杆來打,我嚇得撒腿就跑,從此隻得換個根據地搞研究。
那年的夏天尤其長,我不愛睡午覺,一個人蕩來蕩去沒處玩,更覺得時光難挨。鄰居有個大姐姐天天在家繡花,她的花繃子架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裏。我經常在她家樓下徘徊,期待她叫我上樓。有時候她會讓我上去看她繡花,我就定定地看著,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擾了畫上的東西。姐姐有時繡的是龍鳳呈祥,有時是各色花鳥蟲魚,她總是以彩線填充,最後拿閃亮的金線包邊,整個畫麵看上去絢麗多彩。她頭也不抬飛針走線,左右手接應著,像輕盈的鳥兒一般上下翻飛。隻聽到“嘭嘭嘭”針線穿過布的聲音,手上的線越來越短,直到最後跟針差不多長,才快速繞圈打個結,拿剪刀剪了。她拿剪刀在反麵剪線的時候都不用看,好像手上長了眼睛。
我總是很好奇,正麵的圖案這麼好看,反麵怎麼樣?能讓我看看嗎?姐姐當然不肯調過來給我看,那要耽誤她的工夫。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天天歪著腦袋鑽到花繃下麵看。我問,這個繡好了拿去幹什麼?姐姐說,有的拿去做戲服,有的賣給外國人做衣服。我奇怪外國人幹嗎要把這些東西繡在衣服上,好看是好看,可是這也太費事了吧。姐姐蹺著手指目不轉睛地繡啊繡,為了不讓她趕我走,我提出幫她穿線。她有很多的針,我根據要求穿上各色的絲線,穿好後,把帶線的針一根根並排插在一邊。但有時姐姐嫌我問東問西太煩,還是會趕我走,除非我安安靜靜地待著。安靜待久了我也覺得無聊,一針一線變化實在太慢,半天過去了才繡了一隻鳥,我沒耐心了,心想等快繡完的時候再來看,就跑去外麵了。可是等兩天去看想感受變化的驚喜時,卻發現姐姐早就繡完一幅換上新的了。我問,前幾天繡的鳳凰的那個呢?已經繡完了。能給我看看嗎?早就交上去了。我不知道她說的“交上去了”是交到哪裏,反正就是我看不到的地方。
對門也有個大姐姐,她在鄞縣那邊的彈簧廠工作。下了班,她要把很小的彈簧帶回家。她兩手各拿一個很小的鑷子,一個鑷子在底下按住,另一個夾住上麵,輕輕一拉,拉到和旁邊放的樣品一樣的高度,然後迅速夾到一旁的容器裏。她的動作極快,通常我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一下,她已經完成了兩三個。繡花姐姐不愛說話,喜歡鑽在樓上幹活。她不像繡花姐姐,她經常搬出小桌子在自己家屋簷下忙活,我問她各種問題她也不嫌煩,她說話速度也極快,說到高興處就哈哈大笑,一邊笑,手上的活並不曾停。我實在佩服這樣快手的人,因為從小大家都說我動作慢,反應遲鈍。
經常看這兩個姐姐工作,我開始擔憂了,覺得自己長大了要沒飯吃。我沒有巧手,肯定學不會繡花;我動作那麼慢,也做不了彈簧。更要命的是,我似乎比所有人都笨一點。我擔心著,憂愁著,陷入難以言表的困頓中。幸好那年的冬天比較溫暖,溫暖治愈了我受刺激的小心臟。
天晴的時候,鄰居的大嬸大娘們聚在牆門內的廳門口曬太陽,大家拿出家裏的番薯、蘿卜,削了皮當零食吃。脆生生、甜絲絲的,真是美味。下雨時比較無聊,但有時嬸嬸、婆婆們烤東西吃時會把我叫到灶膛邊,讓我和她們一起烤火,請我吃烤芋艿、煨年糕。我想那是因為平時我不搗蛋,還會幫她們打個醬油什麼的,所以她們才喜歡我。
坐在灶膛邊,爐火照得渾身暖和的時候,我豁然開朗了。我決定做個好孩子,這樣,長大了就不會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