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戲曲風

幕 後

晚上七點的演出，表演者被要求上午十點集合。走台、換服裝、化妝、用餐、排練……足足準備了九個小時，沒等正式演出開始，我已體力不支了。

後台演員擁擠，人多凳子少，基本都站著，要嫌站著累，隻能跑到觀眾席去休息。可我們早早就被指定到後台待命，不敢亂竄。太陽穴慢慢漲起來了，想坐在凳子上靠牆閉目養神，又被周圍熱鬧紛雜的景象吸引，忍不住睜開眼睛看著她們忙亂。

給整台晚會伴舞的演員們一次次從眼前匆匆跑過，邊跑邊脫演出服，還沒拿到另一件，就已脫去身上那件，轉眼又換上另一套，跳著跑出去了。有的往上場口奔，有的往下場口跑，絲毫沒有台上的優雅，隻顧打轉、跳腳、跑路，一臉分秒必爭的緊張。

她們卻跑不痛快，因為像我這樣不是演出公司的表演者也都在後台候場，拿她們的凳子坐著。她們隻有坐著時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換演出服，而凳子卻一次次被等得很累的其他表演者搬去坐了，她們換服裝前還要去找自己的凳子，隻聽她們在叫：“凳子又沒了！凳子又沒了！”

後台並不小，但人一多就顯得逼仄了，一邊有人在化妝，另一邊是化好妝等候的演員，還有服裝、道具、演員換下的衣服和鞋子，堆得像連綿起伏的小山一般。有的還在對著鏡子練習動作，當業餘的遇到專業的，沒經驗的遇到有經驗的，又臨時抱佛腳，現學現改，比畫來比畫去，怕碰到了人，又怕被別人撞著。

對著後台整麵牆壁大的化妝鏡照看，我的臉上容光煥發，精神十足，非常漂亮。不禁暗歎，美麗就是這樣畫出來的！我戴著這光閃閃的美麗麵具，而麵具背後是在封閉空間等待長達九小時所導致的疲憊不堪、頭重腳輕。

晚會很隆重，幾乎每個節目都有伴舞。其實，給我伴舞的姑娘們才與我一起排練走了三次台，就要正式演出了。在台下觀眾看來很完整的節目，我作為戲曲串燒中的一個主角，並不知道身後有幾個伴舞，也不知道她們做著什麼動作，甚至不太清楚她們的服裝顏色。我和她們，就像兩種零件，被不同的機器生產出來，在“出售”前被組裝了一下。

我的兩分鐘正式表演開始了，我並不怯場，一想到為了這兩分鐘，等了漫長的九小時，要是拿不出最好的狀態，豈不是對不起這一天的等候之累？前奏音樂一響，我立即揮去疲憊，努力做出戲中的姿態，向台上走去。

眼前白茫茫一片強光，這是最後一次彩排時也沒打出過的燈光效果。我表演給別人欣賞，更是為自己表演，矛盾的是，我卻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伴舞，連觀眾也看不到，好像這是一個空蕩蕩的大會堂，我自唱自演，自娛自樂，做著《追魚》中鯉魚精暗自歡喜的模樣。

演完節目，我踩著小碎步走到下場口，以為完成了任務，正打算悠閑地往後台走，忽聽身後歇斯底裏一聲大喊：“快跑！”一回頭，見一群身著淡粉色水袖長裙的仙女們潮水般洶湧狂奔而來，這才回過神來，原來為我伴舞的演員也跟在我後麵下場了。通道光線暗淡，空間狹窄，那群仙女匆匆“撲”來，我無處避讓。我不跑，她們要急壞，因為她們還要到後台換服裝改頭飾，為下一個節目伴舞。我也隻得飛快地跑起來。我穿著中跟銀色舞蹈皮鞋、一件藍旗袍，本不該野馬似的奮蹄直奔，但此時卻有多大力用多大力，百米衝刺般沒頭沒腦地往前跑。卻不想，另一邊的上場口也有同樣裝束的大群仙女撲麵而來。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再跑就撞上了，不跑又感覺後麵的仙女會趕我。眼見著真要撞上了，突然，她們都以我為中心停下來，齊刷刷地脫去身上的仙女服，彎腰低頭滿地找另一套演出服。一時變成另一種形象，眨眼，又風掃落葉般往兩邊的上下場口跑，跑得一個不剩。

她們又跑到前台去伴舞了。剩下我一個，此時安靜無比。我略發呆，忽然弄明白了一件事，給我這“鯉魚精”伴舞的，原來是仙女裝扮，她們身上有兩種色彩：一種是淡粉，一種是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