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火車站的“知青”專列停在站台上,十幾節悶罐車廂的大門都敞開著,火車頭上的蒸汽機發出沉重的喘息。月台上,以灰藍色衣著為主色調的人潮,如同冬天那枝葉蕭瑟的莽莽森林,讓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感到渺小……人如潮,聲如浪,人潮的湧動令原本寬敞空曠的站台變得擁擠不堪,而送別人群的聲浪讓本已嘈雜的車站更顯喧囂。
郭鐵騎置身在這場麵紛亂、人聲嘈雜的送行人群中有點兒心不在焉,他沉默地答應著母親的叮嚀、父親的囑咐,一一和前來送行的同學、朋友握手告別……身處在熱熱鬧鬧的人群中,郭鐵騎的心裏卻忽然湧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寂,眼睛時不時地朝火車站入口處張望。
“嗚——!”列車的汽笛刺耳地響起來,列車就要啟動了,車站的廣播已經開始一遍遍地催促“知青”登車。
郭鐵騎戀戀不舍地登上列車,站在車廂門口,他的眼睛仍執拗地直盯著火車站的入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覓著,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渴望。
車廂的大鐵門“嘩”地一聲關上了,列車開始緩緩向前開動。車廂裏人聲鼎沸,轟轟隆隆的車輪滿載著同學們理想主義的憧憬駛向能令他們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
列車駛出車站後逐漸加速,越來越快的車速漸漸將學生們脆弱的浪漫撲滅了,車廂裏終於安靜下來。難言的失望使郭鐵騎的心情陡然沉重,他不甘心地把臉緊緊貼在悶罐車那一尺見方的小窗口,急切的神情難以掩飾那濃濃的失落。列車轟隆轟隆的響聲仿佛鐵錘重重地敲擊著他的心房,重複著一個相同的節奏:空洞,空洞……
列車駛過了鬆花江大橋,進入了鬆嫩平原的腹地。初秋的原野,滿目都是還在瘋長著的豐收在望的莊稼,隨著火車的行進,一望無際的青紗帳那單調的綠色畫麵也一點點深入……
突然,鐵路邊上一個背向鐵軌站著的女孩猛地轉過身來,她迎著火車駛來的方向,將手中的一條火紅的紗巾高高揚起,紅紗巾就像一簇燃燒的火炬,火苗隨風舞動。
是木青!木青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是那麼的柔弱無力,但她那眼神裏的淒迷和傷感——郭鐵騎相信自己讀懂了。“木青——!”郭鐵騎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列車小窗口的下沿兒,努力把頭探出窗外,大聲地呼喊:“木青——!”
“嗚——!”列車呼嘯著從木青身邊隆隆駛過,郭鐵騎的呼喊在尖利的汽笛聲中顯得十分微弱,他隻能依依不舍地看著木青的身影迅速地後退,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就這麼分道揚鑣,郭鐵騎的心中充滿著不甘。“木青——我愛你——我愛你——!”他與風聲和隆隆的火車聲對抗著,使盡全力大聲地呼喊。但是,他的喊聲被急馳的列車那震耳欲聾的隆隆聲無情地掩蓋了,被隨著列車呼嘯而過的疾風吹散了,瞬間,就消失得無聲無息了……
“知青”專列越駛越遠,終於轉彎看不見了。木青轉身跳下路軌,朝停在路邊的吉普車走去。
李震開著吉普車送木青去火車站,一路上,他一反常態,少有的沉默。這會兒,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汽車的方向盤,手背的骨節清晰地凸露出來,從側麵看去,他那漂亮俊朗的臉龐凝肅,嘴角緊抿著。
“震哥哥,你去過D市嗎?”木青的聲音裏充滿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李震不看她,隻是緩和了臉色。“去過。”
“那你要經常去看我呀。”木青不自覺地有些撒嬌的意味。
“你會想我嗎?”李震轉過臉微笑著故意問,一雙漆黑的眼眸深處滿是複雜的情緒。
“那當然了!”木青不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是最疼我的哥哥嘛。”
“哧”的一聲,汽車陡然煞住,停在路邊。木青嚇了一跳,她抽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李震。隻見他的臉色有些懊惱,呼吸粗重而急促。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幾番欲言又止,終於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青青,我……”他的眼中晃過一種難以解釋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令木青看不出其中的涵義。
“震哥哥,你嚇了我一大跳!”木青嘟起嘴巴。
“噢——?”看著木青嘟嘴生氣的可愛模樣,李震忍不住笑了。
木青注視著李震,不禁怦然心動,心裏突然亂糟糟的。而李震表麵上十分專心地開著車,心裏也是亂糟糟的。
……
傍晚,殘陽像血一樣紅。
李震獨自一人窩在家裏。從早上送走木青,回到家他就一直這樣倚著窗站著,午飯也沒有吃,腦子好像一片空白,隻有木青上火車之前的情景還回蕩在他的腦海裏。
……
登上列車找好座位,安頓好隨身攜帶的行李,木青放下車窗玻璃,把身子探出車外,看著李震的眼光清澈而純粹。“震哥哥,我要走了,不要太想我噢。”
她的手輕輕滑過李震的臉頰,指尖柔軟而溫暖。
李震沒有笑也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麼,木青就是這樣的。
……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李震掏出口袋裏的皮夾,裏麵有一張木青的小照,久久地看著照片裏木青燦爛的笑臉,李震又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將頭抵在窗戶玻璃上,寂寞地望著窗外。 “青青……”他在心中喃喃叫著,讓那份情,讓那份愛,更讓那份思念如煙如海地把自己淹沒。“青青,不要忘記回家,不要讓我等得太久……”